燃烧起战斗的火花
1947年2月,狂风一直刮个不停,北方寒潮翻越陡峻的南岭,直下大海之滨,似乎要与高耸的海浪一决高低。丝丝寒意浸透坪山起伏的山峦,像一柄柄利刃飘荡开来。北岭沙坑围一座屋舍前坪,中共江南地区特派员蓝造裹紧了衣衫,脸色冷峻,依旧来回踱步,思考如何开好明天的会议。
“形势像眼下的寒潮一样严峻啊。”又一阵寒风迅猛扫过清瘦的脸颊,蓝造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
蓝造是东江纵队第二支队政委兼路东县委书记,没有随曾生和主力部队北撤,而是奉命留下来坚持斗争。他是宝安葵涌镇坝岗人,知识分子出身,抗战前做过小学校长,参与发起以乡村知识分子为主的“海岸读书会”,开展抗日救亡宣传活动,组织了坝岗抗日自卫队,随后加入中共组织,进入东江纵队。或许因为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斗争经验又极丰富,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才被东江纵队当作火种留了下来。蓝造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疾风知劲草,留下来后,他很快接过了东江纵队的大旗,成为这片土地上的又一员猛将。
前些天,蓝造到香港受领中共广东区委交给的重任,刚匆匆赶回坪山。他在琢磨如何不负所托,给猖狂的国民党反动派狠狠一击。
1946年6月东江纵队主力北撤时,蒋介石已自恃兵强马壮,能像秦王苻坚一样“投鞭断流”,悍然撕毁和平协定,猛攻李先念的中原解放军,国共重新全面开战。广东国民党当局也接到了蒋介石的命令,夜以继日召开“治安会议”,成立各级“清剿”机构,部署“绥靖清乡”计划,调集重兵,采取“全面出动,分区进扰”“网形合围”“填空格”等战术,对东江纵队活动过的地区进行残酷“清剿”,以“斩草除根”,免得星火又燎原起来。
在国民党军一遍遍“清剿”之下,没有了自己的部队,已无还手之力的众多党组织惨遭破坏,东纵复员人员、民兵干部、农会会员和进步青年像羔羊一般被拘捕、残杀。宝安只有平湖、木古、杨尾和宝深线等地的党组织还能活动,“湛湛长空黑”,老百姓又坠入了漫漫长夜之中。
当时还是江南地委组织部长的蓝造,听到一个个噩耗传来,心痛如绞。根据危急的形势和上级指示,他在坪山竹园召开紧急会议,做出一个决定:“凡抗战时在部队、政权工作过的党员回地方后,地方党组织不能与之联系,严防暴露;地方党组织转入地下活动,进行单线联系;派出特派员负责领导地方党工作。”这一决定下达后,尚未遭国民党毒手的党组织和党员,暂时蛰伏起来。
随后,江南地委和海陆惠紫五边地委也奉命撤销,改设中共江南地区特派员,蓝造、祁烽分别出任正、副特派员,负责惠阳、东莞、宝安和海丰、陆丰、紫金部分地区党组织和部队工作。路西县委也撤销,改设中共东宝县特派员,祁烽兼任特派员,杨培、容克任副特派员,担负宝安、东莞两县地方党的工作。
“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面对越来越猖獗的国民党反动派,党组织先后组织了几支武装小分队,开展反迫害活动。1946年11月27日,中共广东区委得到中央指令,决定恢复武装斗争,同时在东江建立惠东宝建军委员会,由蓝造、祁烽等人组成,并筹建一支人民武装——惠东宝人民护乡团。之后,又经过上下几次会议讨论和具体部署,大家重新拿起武器,像东江纵队一样战斗,万事俱备,只欠一场东风。
蓝造此次从香港回来,便带来了隐蔽蛰伏人员渴盼已久的东风。
1947年2月,各地方党和武装小分队负责人奉命赶到了沙坑围。在漏风的会议室里,蓝造不再客套,而是开门见山:“同志们,哪里有压迫,哪里就要反抗,何况我们很多人还是有着抗战光荣历史的东纵老战士。现在广东区委决定恢复武装斗争,请大家来,是落实如何开展武装斗争和重建武装部队的问题。”
话音刚落,与会的负责人迫不及待地热烈讨论起来。曾建、叶维儒、李群芳、林文虎、彭景和邱耀等人早已在坪山开始了重建武装的准备。曾强和梁忠也在宝安布吉乡开始了行动,取出东纵北撤时藏在金瓮(装死人骨头的容器)里的六七支短枪,又挖出埋在山里的十多支枪,成立了武工队,两人分别担任队长和指导员。他们争着发言,说着自己的建议和看法。
会议最后,蓝造宣布成立“惠东宝人民护乡团”,隶属中共江南地区特派员领导。根据上级指令,蓝造担任团长兼政委,叶维儒为参谋主任。为了麻痹敌人,护乡团以群众自卫组织维护治安的名义出现。
会议结束后,护乡团所属的四个大队先后组建起来。其中,第三大队活动于宝安、东莞和惠阳等地,大队长张军与蓝造一样,也是东江纵队北撤后留下来坚持的干部,原为东江纵队第二支队第二大队教导员,是蓝造的直接部下。
不久,为了加强党的领导,根据中共广东区委决定,蓝造主持成立中共江南地方工作委员会,蓝造任书记,祁烽为副书记。一杆鲜亮的红旗又飘在了空中,隐蔽在各地的党员奋袂而起,纷纷重返组织,饱受憋屈的东纵复员人员也纷纷归队,开始了新的战斗。
在路东地区,坪山、大鹏、坪地、坑梓、沙湾、横岗、龙岗和盐田等地的武工队,像破土而出的原野春草相继成立。护乡团第二大队主力在这些武工队配合下,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时灵活出击,接连消灭小股的国民党反动地方武装。国民党的这些地方武装,原以为东江纵队远去山东,剩下的党组织又被破坏殆尽,自己可以耀武扬威了。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共产党又出现了,而且有了枪杆子,慌得饭碗都端不住,失色惊呼:“东江纵队又回来了!”
重建武装后不久,第二大队副大队长李群芳经过精心准备,率武工队突袭坪山朱家岭,打开了国民党军的朱家岭粮仓,将粮食全部分给贫困百姓,老百姓兴高采烈,纷纷请战士们到家喝茶。粮仓被破,驻守坪山的国民党保八团一个排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排长严忠英知道,自己无法向上司交差,说不定脑袋就要掉了。李群芳获悉这一情况,灵机一动,马上通过各方面的关系做严忠英的工作,要他投奔共产党。严忠英无奈之下,答应了,随即公开宣布脱离国民党,率全排30多人,携轻机枪1挺、掷弹筒1支、步枪20多支起义。
蓝造闻报,格外欣喜,马上批准将这个排扩编为1个连,任命严忠英为连长,调共产党员郑时任指导员。起义事件一时炸开了锅,令“清剿”的国民党军如丧考妣,老百姓则奔走相告,说共产党“太厉害了”。
国民党第四行政区督察专员公署的头头们恼羞成怒,以保安第八总队为主力,进攻路东地区的江南部队。他们日夜筹划,先锁定了一个目标,消灭中共外围武装——大亚湾联防大队。这支地方自卫性武装由原国民党军旅长、现任大亚湾联防办事处主任何联芳组建,其中的刘立中队由东江纵队复员人员组成。
蓝造很快获悉了这一情报,马上命令何联芳火速撤离,做好战斗准备。但何联芳认为自己曾是国民党军旅长,保安第八总队奈何不了他,没有听从蓝造的撤离命令。结果,除刘立中队及时撤离外,其余部队被围歼,何联芳等近50人被俘,多数人被枪决。
为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蓝造命令护乡团第二大队还击,积小胜为大胜。几个月下来,捷报不断飞到蓝造面前的桌上:肖伦中队采取奇袭战术,歼灭驻沙鱼涌海关黄玉如部1个排;随后又以小部兵力突袭葵涌乡公所;严忠英中队在盐田伏击宝安县警队,毙敌1人,伤敌2人;曾建率护乡团第二大队夜袭横岗,火烧敌军炮楼,全歼守军;余清中队在宝安沙河、大坪、石竹径、大船坑连续作战4次,共毙伤敌军10多人;余清中队和严忠英中队联合行动,突袭驻坪山的国民党惠阳县警队1个连,毙敌1人,伤敌2人;余清中队在坪龙公路的猪肠坑伏击国民党惠阳县县长梁国材,打死县府秘书长等9人;护乡团两个大队并肩作战,分两路袭击沙鱼涌墟内的国民党宝安县警队和黄玉如部,全歼县警队,毙敌13人;第二大队主力中队和沙湾武工队组成3个突击队,对深圳毗邻香港新界的罗芳、西厦岭两地的国民党军同时发起进攻,全歼两地守敌29人。
每一次战斗都缴获数量不等的枪支,虽是小仗,却像一阵阵惊雷,掠过暗夜的天空;又像一束束火花,点亮了漫天黑暗。参谋主任叶维儒每次向蓝造报告战绩时,蓝造总是兴奋地说:“好!就这么打!当年东纵初创,也是这么开始的。”
路西宝安地区也在战斗。党组织先后组建了龙华乡武工队、平湖乡武工队、民治乡武工队。武工队时隐时现,或进或退,积极配合部队作战。张军带领护乡团第三大队突袭石岗墟附近的国民党巡逻部队,全歼其1个班。随后,又夜袭文锦渡海关守敌,毙敌1人,俘敌2人。护乡团第二大队两个中队和税警排,分两路伏击专门破坏护乡团税收工作的国民党军张泽中队,第三大队的“三虎”队则袭击福田海关。
1947年冬天,像焚烧荒野的烈火,路西、路东几十万农民掀起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蓝造马上召来坪山地区党组织的负责人开会,商量行动,决定因势利导,给国民党致命的打击。随后,党组织先后在坪山、龙岗、横岗、定南等乡建立农民协会和农民自卫队,提出“借粮度荒,组织起来,生产自救”的口号,各乡农会普遍实行“二五”减租减息运动和调整耕地的斗争。
这天夜晚,在沙坑围的屋舍里,寒风又猛烈敲击窗户。蓝造从一份获胜的战报上收回目光,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张望。窗外暗黑如漆,但他似乎闻到了春天的气息。“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他想起了一句诗,悄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