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飞全球的“精灵”

领飞全球的“精灵”

2006年11月6日,深圳。

秋风瑟瑟而来,灌满大街小巷,吞噬着草木的葱绿。福田区车公庙一个约20平方米的仓库门前,几株挺立的木棉树枝头上,叶片已渐渐失色。仓库内却似乎春意正浓,香港科技大学的在读硕士研究生汪滔笑容满面,不时扶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和两个年龄相仿的人聊着公司的打算:“开发一款产品,能养活一个10到20人的团队就行了。”

这天是大疆创新科技有限公司“呱呱落地”的日子。创办者便是汪滔和他的两个同学,注册资金200万港元。

除了窗外几声鸟雀的聒噪,没有多少人关注一家普通公司的落地。在建立已26年的深圳经济特区,这样的公司也数不胜数,大家司空见惯了。更重要的是,芸芸众生多是肉眼凡胎,谁也料想不到这家叫“大疆”的公司,日后果然“大志无疆”,登临绝

汪滔与深圳经济特区同龄,1980年生于浙江杭州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工程师,母亲为教师。小学三年级时,汪滔偶然读到一本漫画书《动脑筋爷爷》,书中讲述了一架红色直升机探险的故事。他深深入迷了,梦想自己也能造出一架直升机,然后驾着它在浩瀚的天宇遨游。

此后,他对飞机模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到处寻找与航模有关的书。书一到手,便不忍再释卷。母亲看在眼里,十分高兴,给他买来了各种飞机模型。汪滔常常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航模前,拆了再装,装了又拆,乐此不疲。

16岁那年,父母先后下海成为小企业家,家也从杭州搬到了深圳。因生意需要,他们先后8次搬家。每搬一次,汪滔最累的是处理自己的一大堆航模玩具,总要一件件整理,小心翼翼装起来带走。

2001年,汪滔考上了华东师范大学电子系,但大三时选择退学,申请进入斯坦福、麻省理工等世界名校就读,未能如愿,只收到了香港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随后,他跨过深圳河,来到了香港。在香港科技大学电子及计算机工程学系,汪滔仍然沉迷于航模,先后参加了两次机器人大赛,成绩格外突出,分别获得香港地区冠军和亚太区并列第三名。

2005年,汪滔着手准备本科阶段的毕业课题。他别出奇思,决定把遥控直升机的飞行控制系统作为自己的毕业设计课题,核心是自动悬停,让直升机“可以停在空中不动,想让它停哪里就停哪里”。

忙碌了大半年后,开始演示。令汪滔沮丧的是,直升机没有按他设计的意愿悬停空中,而是猛然跌落下来。他的毕业设计宣告失败,只获得一个尴尬的C,失去了去海外名校继续深造的机会。幸而香港科技大学专攻机器人技术的教授李泽湘发现他是个特殊人才,引荐他读了研究生,让他继续在香港科技大学深造。

读书的同时,汪滔把自己关在宿舍,埋头琢磨、研发,终于制造出了飞机控制器原型。于是,他邀上两位同学,在深圳创办了大疆创新科技有限公司。

与其他科技公司创始人不同的是,汪滔既要搞研究,还要上学,得香港深圳两边跑,熬夜到凌晨5点也是常事。

公司草创,为了维持开支,研发更为成熟的直升机飞行控制系统,汪滔想出了一个办法:通过网络视频营销,出售遥控直升机。虽然每个月能售出几台,但扣除房租、人工和研发成本,几乎没有多少剩余了。

2006年年底,公司的账面空了,出现了威胁生存的财务危机。汪滔的世交陆迪听说后,慷慨投资了9万美元,帮大疆暂时渡过了难关。

和汪滔一起创业的两个同学,感到公司运行不容易,前途渺茫,先后决然离开了大疆,一个去留学,一个找到了别的工作。汪滔只得在网上发帖招人,但人家来了后,发现公司像个小作坊,多半掉头走了。不过,还是有几个对创新技术充满兴趣的同道留了下来。

汪滔手把手地指点,将这些新成员引进无人机领域的大门。大家挤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没有上下班的概念,每天工作超过10个小时,一道琢磨着搞研发,做产品时也是边做边交流。一旦做出某个产品,汪滔便和大家一道上网,找到国内外的航模爱好者论坛去兜售。

2008年,因为全球金融危机的冲击,第二批加入的成员陆续离开了大疆,汪滔又陷入了孤家寡人的窘境。最黑暗的时刻,光明也陡然出现:导师李泽湘和汪滔联系,说要和他一起干。随后,李泽湘带着一大笔资金来到大疆,身后还跟来了许多优秀学生。

不久,汪滔和他的新团队研制出了一款全新的飞控系统XP3.1。这款系统装载到传统的直升机模型上后,能让模型飞机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像蜻蜓一般自动在空中悬停。XP3.1瞬间跻身世界最先进的遥控直升机飞行控制系统行列,甚至超过了英国、德国和美国部分公司的技术水平。汪滔少年时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大疆掌握自主悬停的飞行控制技术后,产品的利润暴涨,一个单品便能卖20万元。出于对尖端技术的重视,购买者多是一些大型国企。

财富滚滚而来,汪滔却不认同这种商业模式。他想,很多从科研单位分离出来的创业公司,就因为钱赚得太容易而永远停在小作坊阶段,再也没能发展壮大,大疆绝不能走其老路。深思熟虑后,汪滔决定开发新产品,把价格降下去,直接面对消费者市场,主要面向全世界范围内的飞行器模型爱好者。

这时,德国一家公司基本垄断了高端市场。他们主要生产碳纤维材料的飞行器,一架卖几十万元人民币,购买者主要为警察安保部门。汪滔分析,机身用碳纤维材料,每次飞行也许能达半个钟头,但价格过高会导致其产量有限。只要不断投入研发,用塑料壳做材料,一样也能做出续航时间达半小时的产品。如此一来,消费者就不会认可几十万元的高价了。

汪滔也注意到了低端市场,市面出现了一些拼装的无人机,但拼装者大多满足于小富即安,技术储备薄弱。他认为真正赚钱的机会是,依靠深圳完善的制造业链条和低廉的生产成本,把最好的技术产品做得更便宜,把市面上一两万元的产品做到几千元。

战略确定后,大疆团队调集精兵强将,集中火力攻关。不久,第一款面向消费者的产品“Ace One直升机飞控”面世,成本断崖式下跌,仅需数千元,销售价格也跟着降低,低于两万元。Ace One一上市便大受欢迎,迅速打败了德国公司等竞争对手。

汪滔脸上的笑容还是不多。他知道,Ace One只能算取得初步成功,没有完全实现“技术最好、价格最低”,最大的优势是价格降下去了,但技术上游还要加紧构建壁垒。沉吟许久,他决定挑战自己,不能停留在飞控技术和无人机制造领域,还要扩展到更广阔的技术领域——云台、相机和图像传输设备。

于是,大疆团队又从零开始埋头干了起来,苦苦研发自己的云台、图像传输设备和摄像机。汗水滴灌之下,几年间便掌握了臻于化境的技术。

2013年1月,汪滔兴奋地向外界发布消息,最新的产品“大疆精灵”——Phantom Vision出来了。这是世界上第一款可用于空中拍摄的小型多旋翼飞行器,开箱一小时内便能飞行,而且第一次坠落不会造成解体。“大疆精灵”价格为1000美元,很快引起轰动,占领了绝对垄断的市场份额。到年底时,大疆的销售额达到1.3亿美元,是2012年销售额的三倍以上。

2014年,汪滔领着大疆团队又推出了Phantom 2 Vision+ 多旋翼航拍飞行器。这款无人机完全进入了普通人的生活,用户拿到手后就能操作飞行,不需要任何形式的开箱组装。一时间,无人机爱好者奔走相告,以拥有一架Phantom 2 Vision+ 为荣。这一年,大疆占据全球小型无人机约50%的市场份额。

汪滔终于露出了舒心的微笑。他说:“技术的优势像拼图一样,最终拼出我们完整的系统优势和核心的技术壁垒。”

他解释道,大疆有点像汽车启蒙时代的福特。20世纪初,美国有几百家汽车配件厂,可能只有几十家汽车组装厂。很多配件厂以前是生产马车配件的,每个核心板块的可靠性都有待提高。福特这样的公司出现以后,就把其他汽车组装厂干掉了。一定要做出整体化产品,才能开辟较大的市场。大疆瞄着这个点,抢占先机,有了现在的市场份额。

几年后,大疆积累了自己完整的技术系统,深知“不进则退”的汪滔又决定攀登新的高峰。他说,一个技术驱动的科技公司,最好的策略就是不断快跑。“别人开始抄我这一代产品的时候,我新的产品已经超越他们一代了。同时,综合的技术系统优势会让追赶者永远只能模仿我的过去,无法迂回到我的未来。”

于是,大疆突破性的新技术不断被开发出来:高清无线图像传输、专业级摄像机电子稳定器Ronin……

汪滔还有一个理念:“为大众做一个最好的东西。”这强调的是因普遍受欢迎而占有更多的市场份额。他认为,份额永远比毛利重要:“我们的目标就是自己至少要高于第二名的出货量十倍以上。因为量大之后可以做到成本更低,而且好的收益也可以让我们的研发能力提高到他们的十倍,最终好产品和技术一定是来自我们。”只有这样,才能形成品牌,才能用好产品支撑利润,进而建立更强大的公司。

为占领更广的市场份额,汪滔扩展了产品的传统使用边界,许多颠覆想象力的产品被不断开发出来。大疆也从原来的小众市场跳出,开始面向种种不同的消费者。

于是,大疆的产品创造了诸多传奇与神话:美国新墨西哥州一位房产经纪人购买DJI Phantom 2后,拍摄了许多独特角度下的照片和视频。过去无人问津的农场,很快便卖了出去;云南鲁甸地震后,救援小组利用大疆的S900无人机在灾区上空航拍,进行灾后评估作业和联合救援;《权力的游戏》《星球大战》《神盾局特工》《智能缉凶》等各种影视都采用大疆的产品进行拍摄;艺人汪峰求婚时,用大疆无人机载着钻戒飞过来,给了章子怡一个意外的惊喜。

一天,中国电力系统的工程师来到大疆,请求针对性地研发一款产品,帮助实现用无人机进行“空中视角”辅助线路巡检。他说,之前他用大疆的“精灵”系列无人机巡检,结果遭遇磁场体系的干扰,无人机像没头苍蝇失去了方向,没能发挥作用。

汪滔爽快答应了。

不久,大疆的“经纬M200”出来了,它们像一只只矫健的雄鹰,翱翔在处于各种复杂天气和地形的电网上空,各种惊叹的报道也屡屡出现在新闻头条。譬如,2020年2月,四川国网雷波县供电公司输电运检班员工启用无人机助阵,对山麓间主网线路开展巡检,及时发现山棱岗乡老林口处覆冰严重的110千伏雷坝线,马上排除了险情。浙江永嘉县供电公司运维检修部也启用“新式武器”,让大疆行业应用无人机在多条主干线路上空进行特巡,确保了城区供电的通畅与安全。

电力系统对无人机的需求,令汪滔受到启发。他做出了一个重要决策:面向行业飞行平台进行研发,踏入更广阔的行业级无人机应用市场。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在无接触的生活方式要求下,人员自由流动受到限制,诸多场景的智能化应用需求激增,汪滔和大疆又一次挺立潮头,大展风采。大疆启动行业应用“疆军战疫2.0”行动,与全国渠道合作伙伴联手,为各地提供无人机疫情防控公益服务,助力安全防疫。其中包括运送医疗检验检疫用品,配送新鲜菜蔬等。与此同时,行业化应用需求也新增不少,譬如工业园消杀、农业药剂高效喷洒等。2020年5月,大疆兴奋地宣布,大疆农业全系植保机的全球出货量已突破2万台。

更令人振奋的是,2020年9月,在海拔4500米的雪域高原,解放军西藏军区官兵编组支援保障群,采用大疆的无人机,模拟进行空投单兵自热食品和物资,探索出一个空地立体补给保障的新模式。

因为登临科技创新的顶峰,无可替代,大疆已稳坐无人机市场的全球霸主之位,占据全球七成以上市场份额,在全球7个国家设有17处办公地点,客户遍布全球100多个国家。国内市场上,大疆更是独领风骚,占九成以上的市场份额。

大疆既是无人机市场的开拓者,也是无人机标准的制定者,更是全球无人机控制与航拍影像系统的先驱,因而无可争辩地成为中国第一家真正意义上引领世界科技潮流的公司,是实打实的“中国制造”。截至2016年,大疆已在全球提交专利申请超过1500件,获得专利授权400多件,涉及领域包括无人机各部分结构设计、电路系统、飞行稳定、无线通信及控制系统等,被称作“无人机界的苹果”。

2015年7月10日,汪滔带着炎夏的激情,兴奋地走进了中南海,参加总理主持的座谈会。总理当众肯定了大疆的不俗成就。汪滔腼腆地笑了。

几个月后的2016年除夕,火树银花不夜天,中央电视台春晚出现了一个令亿万老百姓惊喜的节目:29架大疆无人机在广州海心沙腾空而起,翩翩而“舞”。此前,美国权威商业杂志《快公司》评选出2015年十大消费类电子产品创新型公司,大疆是唯一的中国本土企业,荣列谷歌、特斯拉之后的第三位。2017年6月,大疆又入选《麻省理工科技评论》“2017年度全球50大最聪明公司”榜单。

面对飘飞而来的诸多荣誉,总穿衬衣、戴一顶鸭舌帽的汪滔淡然处之。他目光一转,又投向了人才培养领域。他对父母说:“我要办学校,我觉得中国太需要有梦想、有创新、有独立思维能力的人才了。”

父母不免有所顾虑,但汪滔意志异常坚定,说:“我们要有中国的硅谷,要改变现今教育学生只须埋头跑步,无须抬头看路的现象,培养学生的思辨创新能力。”这种能力才是商业、艺术和发明中最重要的部分。

于是,汪滔雷打不动,每年举办一次大学生机器人夏令营,时长一个月;他还积极与团中央合作,推出了培养青年工程师的平台“全国大学生机器人大赛”,希望激发中国未来“乔布斯”们的学习兴趣。

汪滔对这项赛事感情很深,倾注的心血也多。不管平素多忙,总决赛时他一定到场,微笑着给获奖者颁奖。汪滔说:“他们中有很多了不起的明星,只是没有被发现和点亮。用三辆汽车把这些人拉走,放到一个地方,可能几年以后就出来十家非常好的公司。”

深圳梧桐山的松涛阵阵,在呼应汪滔的话语;深圳湾的波涛滚滚,也在应和汪滔的声音。与深圳一同成长的汪滔,在阳光下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