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铸就辉煌

苦难铸就辉煌

1987年9月15日,入秋才不久,日光便陡然收敛了往昔的暴烈,风里有了些许凉意。深圳湾畔一间出租屋里,6个汉子神情端肃,没有仪式,没有鲜花,也没有豪言。一个民间科技公司像钻出地面的嫩芽,在几个汉子内心的忐忑中,草草诞生了。出租屋是他们的办公场所,也是他们的宿舍和餐厅。

仪式有些潦草,但公司的大名卓然不俗。“华为”,寄寓“中华有为”,即中华大有作为。他们面前那张脱了不少油漆的桌上,摆放着一份墨痕犹新的《关于成立“深圳华为技术有限公司”的批复》文件,内容已被几个人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烂熟于胸了:

深圳市深圳华为技术有限公司筹备组:

关于成立“深圳华为技术有限公司”的请示收悉,经研究,批复如下:

一、同意成立“深圳华为技术有限公司”。并原则同意公司章程。

二、该公司属民间科技企业。为责任有限公司。注册资本贰万元人民币。经营期限伍年。自本文下达之日起生效……

取意“中华有为”,只能算是“位卑未敢忘忧国”,或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6个人掏光家底,集资2万元后,身无分文,寒碜得紧。6人中的“老大”、公司负责人任正非更是落魄至极。

老话说:“月到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任正非年已43岁,却不得不重起炉灶,从头再来。他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万千往事也像放映电影一般一桩桩浮在了眼前。

1944年10月,他出生于偏远的贵州省镇宁县一个乡村教师家庭,兄弟姊妹7个,加上父母共9人。一家人全靠父母微薄的薪水过活,日子十分清寒。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任正非懂事早,凭着“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勤勉,1963年考入了当时的重庆建筑工程学院,成了山区一名难得的大学生。在学校里,他刻苦攻读,尤其对《毛泽东选集》和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时常揣摩,手不释卷。

行将毕业时,“文革”的风暴席卷而来,瞬间将他家卷入深渊。他的父亲成为“臭老九”,身陷牛棚,常被头戴高帽,脸抹得漆黑,拉到街上游街示众。任正非偶然得悉后,心急如焚扒火车回家看望父亲,中途被凶神恶煞的查票人赶下车,费尽了一番周折,终于回到了家。到家时,父亲刚被放了出来,叮嘱他回学校好好读书,把唯一一双皮鞋也给了他。

任正非含泪回到重庆,很快迎来了毕业。他眼中透着坚毅,选择到部队中接受煅练,成为人民解放军基建工程兵的一员。部队是一个大熔炉,作为最缺的技术人才,任正非先后参与了“011”等多个军事工程的建设,还获得了一项殊荣——被战友们称为“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

1976年12月,一个喜讯传遍军营,任正非成功研制出中国第一台空气压力天平,填补了仪表工业的一项空白,由中国计量科学院向全国推广。《基建工程兵》报喜滋滋地用了大半个版面报道:

他的全部心思都被所从事的研究吸引了。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以致脱发、失眠、吃不下饭,才三十三岁的人,皱纹就深深刻上前额……任正非和他的战友们在十二月终于成功地研制出了我国第一台高精度的空气压力天平。仪器真精密呀,惊人的精密。浮球圆度误差不大于一根头发丝的百分之一,浮球与筒壁的间隙不大于一根头发丝的五分之一,又不小于十分之一。发出的信号精度不低于万分之二。外国专家看到我们仅用七个月就拿出如此尖端的精密仪器,十分惊讶。

“文革”结束后,知识分子的地位急速上升。1978年3月,任正非作为青年知识精英,带着春天里的喜气出席了全国科学大会,而且获得了殊为难得的奖励。

然而,好景不长。1982年8月,为适应经济体制改革和军队精简整编的需要,中央军委做出重大决策,撤销了基建工程兵这一兵种。两万多工程兵满含复杂的情绪,集体转业到深圳时,已是副团级干部的任正非也选择离开部队,惴惴然南下深圳,进入南海石油集团,开始了陌生的生活。

不曾想,在他担任南海石油集团所属电子分公司经理,正准备有一番令人刮目相看的建树时,却一夜间被人骗走了200万元。在“万元户”都是凤毛麟角,堪称富豪的年代,这是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损失惨重的公司无法可想,只得愤然将任正非除名。

任正非仰望苍穹,欲哭无泪。短短几年间,命运之神又将他抛入幽暗的谷底。这时,他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挤在十几平方米的陋室里,做饭、吃饭都在逼仄的阳台上。父亲烟瘾大,但买不起商店的香烟,只能抽贵州老家带来的劣质烟草,母亲则只在市场捡剩下的鱼虾和最便宜的蔬菜,一家人的生活重新陷入了困顿。

人到中年,一切几乎清零,任正非吞下生活的苦水,开始为“活下去”而打拼。

一次,一个做程控交换机产品的朋友上门,东拉西扯寒暄后转入正题,请他帮忙卖些设备。那时的任正非正像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寻找赚钱养家的门路,答应试一试。卖了几次,稍稍熟悉这一行后,他蓦然想,深圳市政府正鼓励兴办民间科技企业,自己为何不开个科技公司单干呢?他兴冲冲出门,一一找到平素往来密切的五个好友商量,他们都很赞同。说干就干,几个人便跑东跑西,忙活起来。

于是,有了默然落地的深圳华为技术有限公司,也有了这天惨淡开张的日子。

公司虽然开张了,但任正非和几个伙伴都是商海新手,资金也捉襟见肘,只能饥不择食,什么赚钱做什么。减肥药品、火灾报警器和气浮仪等,公司都不弃涓流,欣然接纳。他们白天跑业务,晚上睡仓库地板,累得像几头驴,还有一度半年发不出工资,只好贷款来维持最简单的运转。

好在正拔节生长的深圳不拒绝勤奋者,一段时间的劳碌后,华为公司有了些许盈利,任正非总算稍稍缓过气来。

这时,他对交换机开始着迷。他了解到,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作为新技术设备的交换机,市场需求量很大。为了实现管理效率和质量的双重提高,工矿企业、酒店宾馆和公安部门,都会毫不吝啬地购买适合的交换机。不过,任正非想到的,别人早想到了,这一行业的竞争因而十分激烈,以销售HAX交换机为主的内地企业,至少有200家。

任正非决定用公司的盈利部分,打入交换机领域。目标锁定后,华为很快成为香港鸿年公司HAX交换机的代理商。任正非做事相当严谨,对公司产品的质量和服务要求近乎苛刻,因而深受客户们的好评和信赖。客户口口相传,华为渐渐声名鹊起,订单数量像加热的温度表般节节攀升,甚至令香港鸿年公司一度“中断”现货供应,喜坏了鸿年的老板。

然而,任正非已不满足仅仅卖设备。他发现,国内电信部门对程控交换机十分渴望,但还只能依赖进口,主要来源于“七国八制”,即美国AT&T、加拿大北电、瑞典爱立信、德国西门子、比利时贝尔、法国阿尔卡特,以及日本NEC和富士通。在这些强势傲慢的跨国公司面前,中国民族企业几无立足之地,市场被它们牢牢把持。一种强烈的民族自尊感在胸间悄然涌动,任正非下定决心:自己做研发,打破这一局面。

多年后,任正非解释说:“外国人到中国是为赚钱的,他们不会把核心技术教给中国人,而指望我们引进、引进、再引进,企业始终也没能独立。以市场换技术,市场丢光了,却没有哪样技术被真正掌握了。而企业最核心的竞争力,其实就是技术。”

1991年9月,华为创办四周年之际,任正非租下宝安县蚝业村工业大厦三楼,作为新的公司驻地,开启了自己豪迈的梦想。

他带领华为全心投入研发。包括任正非在内的所有员工吃住都在公司,累了就睡一会儿,醒来接着干,终于有了第一批产品——HJD48交换机。一上市,销售便令人意外的火爆,不到一年时间,销售额超过了1亿元人民币。任正非像在战场上拿下了一个险峻的高地,额头上的皱纹早被浓浓笑意填平了。各路人才闻讯,争相来投,华为员工数量从6人猛增到100多人。

任正非决定乘胜进攻,研发程控交换机。

程控交换机在交换机里使用价值最高,对技术的要求最高,需要投入的经费也最多。程控交换机能用于企事业单位内部的沟通,还可以进行长途交流。这时,程控交换机仅仅能在美国、日本和欧洲一些发达国家制造,国内还没有自造过。

跨国公司乘机长驱而入,已占领了中国通信市场,各级电信局也不自信,认为“外国的月亮更圆”,只相信外国货。程控交换机因而被垄断,美国和欧洲的产品一般至少300美元,日本货也在200美元左右。围绕程控交换机而来的延伸费也相当昂贵,涉及话机组装、零件配置等细节服务,还要追加5000元的“手续费”。高昂的价格,加上半年的排队等候时间,使中国的固定电话普及率不足0.5%,老百姓被隔绝在方便的通信之外。

研发程控交换机,有一炮而红的机遇,但更多是坠落深渊的风险。任正非的设想提出后,遭到了多数管理层人员的反对。他们忧虑忡忡,说若将辛苦赚来的数千万利润投入科研,一旦失败如何是好。

任正非反复思考后,决定摸索着前行,先去大洋彼岸的美国取点经,回来再定夺。美国之行,让任正非像闯进了一个新奇的世界,眼界大开,也坚定了研发程控交换机的决心。回国后,他马上组建了攻关小组,以美国最先进的AT&T五号机为标本,研发自己的产品。

任正非决心背水一战。站在办公室的窗边,他肃然对部下们说,这次研发如果失败了,我只有从楼上跳下去,你们还可以另谋出路。

1993年年初,华为沉默多时后,一飞冲天,程控交换机JK1000开发宣告成功。不久,邮电部批准了JK1000入网。又过了一段时间,江西乐安县邮电局公溪支局伸出热情的双手,成为JK1000的第一家客户。华为和任正非以自己的产品打开了局用市场,眼前似乎敞亮起来。

然而,令任正非没想到的是,1993年下半年后,中国经济和计算机技术都迅速发展,使交换机进入了“数字化”时代。数字技术的使用功能、成本节省和性能技术等都远远优于空分技术,华为的JK1000刚出来不久,便落伍了。

任正非咬咬牙,又开始了数字化新产品的秘密研发。

不久,C&C08程控交换机又破茧而出。这款新的交换机,除了数字化,还有着含内部光纤、智能化等优点。这意味着华为的通信技术,已昂然跻身世界先进水平行列。任正非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时,多数国际电信巨头已进入中国。但电信设备制造的售后服务要求很高,要花费大量人力和物力。因而国际电信巨头的分支机构,最多只设在省会城市和沿海重点城市,至于购买力有限的广大农村市场,则基本上放弃了。

尽管有了C&C08程控交换机这一拳头产品,但任正非清楚,在大城市与拥有雄厚财力、先进技术的国际巨头直接交火,仍是以卵击石。于是,熟读毛泽东著作的他,决定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先占领广大农村市场,步步为营,最后包围、占领城市。与国际巨头的产品相比,C&C08程控交换机功能类似,但价格低了三分之二,这为华为的“农村包围城市”提供了有利条件。

遵照任正非部署的战略,华为稳扎稳打,捷报频传,“根据地”逐步扩大,占据了更多的市场份额。

任正非没有陶醉止步,精心运筹后,又将研发目标瞄准了万门机,成立了万门机研发项目组。

研发历经波折,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项目组买了20万美元的开发板和其他相关设备,精心研究后,无果而终,白白损失了20万美元,也就是100多万元人民币。经过千方百计及时止损,最终还是丢了20万元人民币。第二阶段,任正非又“用人不疑”,大胆起用原班人马。一天,研发者灵感突如其来,采用光纤连接模块的方式取代过去的总线技术,而且是世界最先进的光传输技术——准SDH技术,一举成功。

像站在了高山绝顶之上,任正非喜悦不已,向员工们豪迈预言:“10年后,华为要和AT&T、阿尔卡特三足鼎立,华为要占三分之一天下!”

随着技术上与国际巨头的差距越来越小,华为营业收入从1993年的4.1亿元,增长到2000年的200亿元。华为也与巨龙、大唐、中兴通讯等其他三家企业一道,被称为国内通信行业里的“中兴四将”和“巨大中华”。

随后,任正非抓住天时,完胜巨龙和大唐。“中兴四将”只剩下了华为和中兴,任正非又像战狼一般奋然向前,与中兴进行多番惊险的角逐,最终在市场效益上领先一筹,站在了中国通信企业的巅峰。

任正非意气风发,开始将目光盯向了国外。他知道,华为在国内风生水起,但国际市场上还声名寂寥,因而极具魄力地开始了大手笔投入。

从1996年到2000年,华为频频现身国际电信展,以“混个脸熟”。任正非还巧妙推出“东方丝绸之路”“东方快车”等品牌计划,让国际客户一步步熟悉陌生的华为。

1997年,任正非参观美国IBM后,意识到华为与国际一流企业在管理上还有不小的差距,决定不惜代价,向IBM取经。随后,华为与IBM启动了合作项目“IT策略与规划”,内容是规划和设计华为未来3-5年的业务流程和所需的IT支持系统,包括集成产品开发、集成供应链、IT系统重整和财务四统一等八个项目。这一学习耗资巨大,要完成这次管理变革,华为至少要投入二十亿人民币。

如此巨额的学费,换来集成化流程等变革,内部不同的声音不小,但任正非不容置疑地强推下去。不久,华为终于能与世界顶级的电信运营商平起平坐,以同一种语言进行沟通了。

完成了品牌国际化和管理国际化后,任正非准备亮剑,远征海外市场,与国际电信巨头展开正面角逐。孟子说:“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任正非对这一经典名言领会十分深刻,始终保持高度的危机感,郑重提醒员工们:“若三五年之内建立不起国际化的队伍,那么中国市场一旦饱和,我们将坐以待毙!”他决定组建一支彪悍的“远征军”,出海远征。

面对国际市场,任正非又开始运用毛泽东“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决定先锁定不太发达的亚非拉地区,然后再逐步向发达国家推进。他说:“当我们走出国门拓展国际市场时,放眼一望,看得到的良田沃土早已被西方公司抢占一空。只有在那些偏远、动乱、自然环境恶劣的地区,他们动作稍慢,投入稍小,我们才有一线机会。”

亚非拉地区,又以非洲最为贫困。然而,华为最初挺进非洲时,与西方企业较量也屡屡失败。非洲客户囿于过去的成见,不大相信华为,竟然反问:“这真的是中国人自己生产的产品吗?”另一方面,一些非洲国家依旧战乱频仍,华为员工需要时刻注意危险,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华为挺进非洲的第一站是刚果(金)。此前,国际巨头阿尔卡特的势力早已深入这里,他们采取设备融资方式,在当地以高薪招募了许多短期雇工,又借工程分包的策略站稳了脚跟。但阿尔卡特也有不足,基础设施很粗陋,交通网络是短板;在传染疾病横行的农村地区,阿尔卡特的员工们由于交通的不便更是叫苦不迭。不多久,阿尔卡特撑不下去,悄然撤出了刚果(金),放弃了这片市场。

此后,诺基亚、爱立信和西门子等公司也像当年的探险家一样,怀着寻宝的梦想先后来到这里,又很快叹息一声,转身而去,只留下了惆怅的背影。“强敌”畏难退缩,放弃阵地,华为的机会便来了。华为“远征军”干将们机动灵活,慨然而进,将刚果(金)迅速拿了下来。随后,他们余勇可贾,又乘胜进入其他非洲国家。

2004年,华为宣布,在肯尼亚承接的智能网改造和升级成功。这项工程造价3400万美元,标志着华为在开拓非洲市场上取得了一次空前大捷。乘战胜之威,华为兵分多路,“攻城略地”,屡战屡捷:2005年,华为的通信网络产品、技术和服务几乎覆盖了全南非,销售额突破10亿美元;2006年,华为在毛里求斯建起了第一个3G商用局;也在这一年,华为又在尼日利亚承建了全非洲最长的国内传输网。

进入非洲的同时,任正非指挥华为另一路“远征军”猛攻拉丁美洲市场,战绩辉煌:2004年2月,华为拿下了巴西最大的数据和长途运营商的下一代网络项目,合同总价700万美元;第二年,华为又在阿根廷叱咤风云,震惊了世界。

而在亚洲,华为“远征军”更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进入了印度、孟加拉国、泰国、尼泊尔、柬埔寨和沙特阿拉伯等国家的市场。

拿下了辽阔的“农村”,任正非兵不卸甲,马不卸鞍,开始了进入富庶“城市”之战,第一个目标是欧洲。

任正非清楚,欧洲是一座异常坚固的堡垒。爱立信、朗讯、西门子和阿尔卡特等业内枭雄在这里盘根错节多年,许多还曾打入中国市场,横行一时,制约过华为等民族企业的发展。还有一个不利情况是,欧洲厂商实现GSM市场的国际化垄断,华为很难拿到相应的合同。但已今非昔比的任正非和华为毫无惧色,像一只霸气漫溢的雄狮猛攻而来。

任正非首战选择法国,将阿尔斯通作为合作对象。这是一家系统集成商,专门承揽电信集成项目。阿尔斯通起初十分傲慢,对华为将信将疑。华为屡败屡战,公关许久后,对方才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接受了合作。一试之后,阿尔斯通的决策者相当满意。

第二年,法国电信另一家运营商NEUF承接了一项大工程——在法国全境建一套骨干光传输网络系统,用户每月仅需付30欧元便能享受到电视节目、互联网接入和电话语音服务。但NEUF公司只能向电信运营商提供光纤网络的基础批发业务,需要一个能面向企业和个人用户提供服务的合作者。这一能入NEUF公司法眼的合作者,无疑也将是一个大赢家。

阿尔斯通与NEUF公司关系密切,觉得与自己合作过的华为最合适,十分道义地做了推荐。华为听闻消息,像吃饭前有人递过了一双筷子,欣喜不已,也主动向NEUF公司提出价格上的优惠。NEUF公司与华为商议后,决定先进行有限的合作,将两座大城市的网络系统交给华为,以3个月为运营期限,到期后要进行评估。

机会难得,华为马上聚精会神,全力以赴,不到3个月便圆满完成项目,评估结果也获得了NEUF公司的高度评价,一时声名远播,誉满塞纳河两岸。2003年3月,春暖花开的时节,NEUF公司又慷慨地将一份有关DWDM国家干线传输网络的合作合同,摆在了华为“远征军”负责人的面前。任正非闻报,笑容满面,连声叫好。

连下数城,华为乘胜进军,战绩骄人:2007年,在塞尔日蓬图瓦斯建起第一家研发中心;不久,又在布列塔尼和拉尼翁建起了两家研发中心。3家研发中心分别负责无线技术的基础性研发、固定宽带的技术性创新和移动宽带性能的革新流程。

在法国的土地上势如破竹,大获全胜后,任正非又先后顺利拿下了英国、荷兰和德国、西班牙等国家的市场。德国地处欧洲大陆的中心,高新技术产品的研发远胜于他国,因而,任正非又将华为欧洲总部从英国转移到了德国,以更好地获取欧洲市场上的各种资源。

这时的华为,已成为令欧洲、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同行仰视的巨人。到2008年,华为的业务覆盖77个国家和地区,其中14个为发达国家,有了233亿美元的合同销售额,其中海外销售占比达75%。同时,华为2008年全年纳税总额也高达120亿元。

任正非要完成构想中的国际化战略,只剩一个最强大的美国了。

他清楚,美国几乎聚集了世界知识、理念和科研的精髓,电信市场的“地头蛇”实力十分强大,最突出的是思科系统公司。

思科掌握着全球互联网体系中80%的信息流量,在路由器、交换机等产品营销上首屈一指,占据着全球数据通信领域70%的市场份额,2008年的利润便将近400亿美元。它早已打入中国市场,在杭州、合肥和苏州成立了3家研发公司,又在中国各大城市建立起教育云数据中心。华为若要完成国际化战略,打入美国市场,必定与思科有一场大战。

思科也一直关注着华为在东半球的“攻城略地”,没想到,华为有一天竟跨洋过海,昂然打到了身边。2002年,美国亚特兰大电信设备展上,华为第一次展出了自己的电信产品。其性能和技术含量不输于思科任何产品,而单价却要低20%—50%。因而,华为在美国市场上声名大噪,销售额比上年增长了70%,思科却呈现出了下降的趋势。一时间,思科内部上上下下议论纷纷,陷入了“华为威胁”的惊恐。

也就在这时,华为和思科同台参与了巴西的一次招标活动。华为精心准备后,神速出击,痛快淋漓打败了思科,成为巴西的合作者。思科目瞪口呆,灰溜溜地铩羽而归。

面对华为的咄咄相逼,思科恼羞成怒,公开成立了“打击华为”工作小组。思科的美国员工常常在公开场合诽谤华为,说华为技术背景名不副实,还在内部网站上诬蔑华为抄袭思科。

不久,思科的全球副总裁亲自找上门来,当面指责华为侵害思科的知识产权,要求华为给予赔偿和禁止继续销售类似产品。

2003年初,思科在美国得克萨斯州正式起诉华为,诉讼文书长达77页,林林总总列出了华为21项罪名,强调华为侵犯知识产权,给思科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无端被人扣上侵权的帽子,任正非和华为虽问心无愧,却很有些被动,官司一旦失败,或许将输掉美国市场。

这时,有人向任正非建议,如果想挽救在美国的局面,华为应该公开所有产品的代码源,让业界所有企业都能享有它们。这是一个饮鸩止渴的馊主意,任正非断然拒绝。他知道,思科的真实目的并非索赔,而是遏制华为在美国的发展,以保障思科一家独大的地位。

任正非决心迎战,给部下们发出了指令:“敢打才能和,小输就是赢。”他说了三点策略:一是运用法律武器维护自身合法权益,实施“以毒攻毒”的防御措施;二是摒弃“谦退平庸”的处事风格,要咄咄逼人,以攻为守,以战图存;三是学习毛泽东在革命斗争中的战略,要运用国内外媒体力量进行“有理、有利和有节”的全面反击。

在法庭上,双方旗鼓相当,但思科狡猾地开展舆论战,花了1.5亿美元在世界范围内拉拢包括中国的某些媒体公关。“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在思科日复一日的宣传下,美国的消费者渐渐相信华为真的“侵权”,一些财经媒体还对华为的“侵权”做出了“确定性报道”。思科的经营者恐吓客户,千万不能购买华为的产品,否则会付出高昂代价。于是,大多数美国企业停止了与华为的合作。

首次交锋,华为败下阵来。

任正非意识到:要想建立一个国际化的大型企业,不单需要革新市场、优化产品,也需要加强与媒体之间的联系,并在全球范围内广泛结交同盟,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经过各方面的细致准备,华为与思科再次对簿公堂。

华为新聘的代理律师慷慨陈词,展开了凌厉攻势:“作为全球电信网络设备制造企业的领先者,思科害怕与华为竞争,因此发动了一场‘散播错误信息的运动’。”华为的主将们受律师指点后,也当堂披露思科以“私有协议”为幌子,阴谋垄断国际电信市场,阻碍任何公平竞争的不良动机。

就在这时,思科的另一死对头3Com公司高调与华为结成了同盟,宣布与华为合资建立新公司,主要业务是经营数据通信产品。

3Com公司的CEO克拉夫林还亲临法庭,以自己的名誉担保华为的技术研发和产品性能等绝没有侵权。他说:“华为的工程师都具有相当的天赋,他们在宽大的办公室里操纵着最新的设备和软件,他们拥有我所见过的最先进的机器人设备。”

不久,法庭做出判决,驳斥了思科关于“禁止华为使用思科操作软件”和禁止华为使用与思科类似的电脑指令的要求。

思科的攻势受阻,被迫私下与华为接触,希望和解,以免两败俱伤。任正非也认识到,短时间内取代思科不可能,“有理”还要“有节”,于是答应休战,双方各让一步。2004年下半年,双方制定了正式的和解协议。

出身发展中国家的华为,居然能与世界最发达国家的顶级企业思科对战,而且不分胜负。一时间,聚光灯齐射而来,华为名动天下。

思科最高负责人钱伯斯前思后想,也主动访问华为,表达了一定善意。不久,为了警示思科和其他美国企业,他在拉斯维加斯的思科合作伙伴大会上,提醒说,思科未来的主要竞争对手有4家:第一是谷歌,第二是微软,第三是阿尔卡特,第四就是华为。

任正非实现了“敢打才能和”的目标,开始在美国和加拿大开疆拓土。2006年8月,华为将自己研发的Leap网络技术推广到了华盛顿和爱达荷,并成功签署了3G网络合同;第二年,华为又获取了移动运营商的CDMA2000网络合同;2008年10月,加拿大的运营商Telus和贝尔共同授予华为UMTS/HSPA网络合同,两家公司借助华为提供的第四代基站建设,开始研究下一代无线接入网技术,承诺在2010年完成有关整网的预期支付。

华为在北美大陆的节节胜利,令包括美国本土人才在内的大批精英纷纷投奔麾下,2008年华为在美国的雇员增加到500多人。2009年,华为在美国一个项目的利润,便高达300亿美元。

任正非站在深圳湾的南海岸边,眺望大洋彼岸的华为“远征军”横扫千军,屡传捷报,欣慰地笑了。他知道,华为已基本完成了“国际化”战略,从此不只属于深圳和中国,还属于全世界。

任正非的笑,是“梅花香自苦寒来”的笑。冰心说:“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华为正是这样一朵成功的花。

华为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时,因为规模急速扩大,企业内部管理体系跟不上,出现许多问题,人才纷纷出走。随后,全球又出现了互联网泡沫危机,通信行业遭受冲击,华为陷入窘境。祸不单行,任正非个人也屡遭不幸,母亲因车祸骤然离世,自己两次患上了重病。

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来,军人出身的任正非也几乎被压垮了,得了抑郁症,一度想自杀。他后来回忆说:“大约在2003年前的几年时间,我累坏了,身体就是那时累垮的。身体有多项疾病,动过两次大手术。”“那时,公司已有几万员工,每天还在不断大量地涌入。你可以想象混乱到什么样子。我理解了,社会上那些承受不了的高管,为什么选择自杀。”

任正非深深感到普通人歆慕仰望的CEO不好当。他说,“每天10多个小时的工作,仍然是一头雾水,衣服皱巴巴的,内外矛盾交集”,“公司内外矛盾交集,我却无能为力控制这个公司,有半年时间都做噩梦,梦醒时常常哭……”

任正非凭借顽强的意志挺过来,完成“国际化”战略后,木秀于林,阴霾与魅影依旧无处不在。2017年1月,寒流滚滚,美国新任总统登台,政府索性赤膊上阵,处处围堵、打压华为。

年过七旬的任正非却宝刀不老,豪迈地说:“我这一辈子都不顺。挫折多了,对挫折就麻木了,越挫越勇就出来了。”

从诸多苦难中崛起的华为,应和着任正非掷地有声的话语,迈着与南海波涛和韵的铿锵脚步,向着前方昂首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