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人的魔咒”

“伟人的魔咒”

所罗门执政30年后溘然离去。虽然他留下了一个繁荣富强的以色列,留下了一大串可歌可泣的功勋与事迹,但也留下了一个佝偻难看的老年背影。

与大多数伟人一样,所罗门也陷入了老年昏庸的泥潭之中。也许是其父大卫王的遗传基因,所罗门对美丽女人的热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拥有700个艳妃和300个丽嫔。这个可怕的数字让人无法想象真实的情形,无论是从生理还是从情感的实际需求来看,这个数字显然都超出了人类的极限。而更让历史不能回避的是,由于以色列的强大,更由于所罗门的英名,还因为地处欧、亚、非三大洲的接合部,对各类不同人种和文化的特别吸引力,所罗门的妃嫔们来自不同国家和不同的种族。而这一点是致命的:这些也许改变了犹太人生物基因的美丽女人们,也带来了可能改变犹太人信仰的不同的宗教。但美丽迷住了所罗门智慧的眼睛,为了有一个供他和他的女人们尽情享乐的场所,所罗门启动了以色列有史以来最大的工程——所罗门王宫。据说这个工程的宏大和华丽甚至超过了伟大的圣殿,我相信这种说法是符合实际的。可以想见,除了朝议国事、会见外宾、歌舞玩乐的设施和巨量的寝宫与园林是必不可少的之外,单是为这些美人们建造的各种不同的宗教祭祀场所就有上百处。这座据说空前绝后的王宫经过几万人花费13年的艰辛劳动才得以完工。

工程的结束却成为祸乱的开始:不同宗教的各种名称的神或偶像,借着它们女主人的美丽和妩媚,不但在王宫的华贵庙堂中显现,也大摇大摆地走村串巷来到了民间。就在所罗门国王沉醉在温柔乡里,与他的妃嫔们尽情嬉戏时,这些异教神却借着轻歌曼舞走出了宫墙,以各种面孔尽情地向犹太人示好。处于盛世中的人们一般都重视物质的享受,经济发达和社会开放带来的各种新奇的产品总在引领着他们无穷无尽的欲望。他们开始不把这些异教神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各种异教神与耶和华上帝和平相处的状况,不但让犹太人淡薄了对耶和华的忠诚和尊崇,也使他们产生了异教神“其实也不错”的想法。就在这种不知不觉的舒服安逸中,犹太人的信仰根基动摇了。

与此同时,也许是沉溺于美色无暇顾及,也许是受累于盛名而掉以轻心,所罗门对继承人的选定显得随意和轻慢。他所选择的罗波安也许是他众多儿子中最差的一位。这个似乎患有心理疾病的新国王,不但没有过人的智慧和卓越的才能,反倒是个褊狭、固执和疯狂之人。当所罗门寿终正寝而他顺利继位后,虽然已成为尊贵的君主,但他似乎仍沉溺在儿时的一群无知的玩伴之中。当群臣们应灾民的要求呼吁罗波安调低税收、减轻重赋时,他不但不顺应民意让人民休养生息,反而对这种真诚的呼声恶语相向,提高了税赋并附加更为严酷的处罚颁令而行。这种公然的倒行逆施终于点燃了人民心中早已按捺不住的愤怒,在原来所罗门时期的重臣耶罗波安的领导之下,就在新国王北上巡视的过程之中,他们公开将新王的使者处死,率领北方的10个部族造反独立。从此,统一的以色列王国分裂了,进入到南北朝时期。北方的10个部族号称以色列国,而以南方犹大部族为主的地区依然效忠于罗波安,号称犹大国。其时是公元前930年,即所罗门去世的同一年。

一个处于黄金盛世的王国竟然在它的缔造者去世之年便土崩瓦解,这种奇异的现象不仅骇人听闻,更让人驻足深思。于此,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以智慧著称的所罗门。是什么让犹太人的一代明君种下恶果?

如果我们将思考的光芒照射到更广的空间和更远的时间,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与权力结合得太久的伟人总是以悲剧收场。与此相反,没与权力结合或掌权不久的伟人往往都有完美的结局。毫无疑问,权力不仅是智慧的动力,也是智慧的坟墓。也许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杰斐逊把权力看作是一种痛苦。一般的权力产生一般的痛苦,非凡的权力则产生非凡的痛苦。然而,伟人们通常并不这样认为。伟人之所以也是凡人,就在于他也一样会因为权力对人的智慧和能力具有特别的放大功能而不自知。这种通过公权力扩大了的自我,不仅本身就能产生一种愉悦的情感,经常还会被追求权力的下属有意无意地夸大和赞颂,使伟人将这种已经双重放大而更加虚妄的自我意识,视为真实的存在。正是这种权力的腐蚀性遮蔽了伟人的理性,让他在虚假的存在中越陷越深,以至于完全丧失了原有的智慧和基本的判断力。

另外,在和平时期,人与权力结合的时间长短,也与对人类理性的腐蚀程度,有着很强的联动关系。一般而言,一个人当权越久,他的理性就越脆弱。特别是从青年一直当权到老年的人,不但对权力的腐蚀已经习惯,基本丧失了理性,而且因为经验的积累,又自以为新的思维训练已没有必要。这时,他们往往会依靠被人们吹嘘为“领袖风范”的习惯,以并不存在的“伟人气质”——也就是虚伪的自我固执——行事。事实上,这时的伟人已经推翻了自己,将逐步强化的公权力扭曲为自我话语权的真理性,甚至使自己的语言和行为显得特别天真与幼稚。这也就是为什么伟大的所罗门王会在暮年时做出连常人都不会做的特别愚蠢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