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迈蒙尼德
谈论犹太教而不谈论摩西·迈蒙尼德是不可思议的,正如探讨中国儒学而不提及朱熹会十分奇怪。当然,除了对学术的热忱以外,这二者并无更多的相似之处。摩西·迈蒙尼德是历史对这位犹太教理性主义代表的希腊式定名,他的本名叫摩西·本·迈蒙,1135年出生在当时西班牙首都科尔多瓦的一个书香门第。这是一个苦难的年代,宗教战争与种族迫害是这个时代的主题。早在1095年,为显示教权大于皇权,基督教教皇乌尔班二世就发起了十字军东征。欧洲一直处于远征穆斯林、近害犹太人的宗教疯狂之中,欧洲的犹太人已是惶惶不可终日。然而,让迈蒙家族被迫逃亡的却是伊斯兰教的阿尔摩哈德人,这个教派占领了科尔多瓦,将犹太人集体放逐。那一年,迈蒙尼德只有13岁。以后的10年,他和家族是在逃亡之路上度过的,最后,他们好不容易在威武而宽厚的萨拉丁治下的埃及安顿下来。
很难想象,就是这种心灵与身体都居无定所的流亡时光,竟然将摩西·迈蒙尼德培养成了百科全书式的大学问家。也许这是父亲让他从小学习亚里士多德浩瀚著作的无心之果,迈蒙尼德不仅熟悉和精通当时的各门科学,对逻辑学、神学和哲学更是极为热爱。他的职业是医生,他不仅凭借高超的医术当上了御医,而且其医学专著也闻名于世,甚至在400年后还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在世界各地流传。
当然,真正让迈蒙尼德在历史上大放光彩的,是他本人最呕心沥血的两本神学和哲学著作:《密西拿托拉》和《迷途指津》。据说《密西拿托拉》耗费了他30年的时光,在这部分别用阿拉伯语和纯粹的希伯来语写成的鸿篇巨制中,他以清晰的条理、严密的逻辑,针对犹太教的传统教义,分别论述了其哲学、物理学和伦理学的原理,继而又详细论述了《密西拿》在实践中的各种细节,将全书编排得井井有条,方便阅读,为普通的犹太人提供了一部新的实践手册。在这部著作的结尾部分,迈蒙尼德显然受到了他视为老师的阿拉伯哲学家伊本·路希德的影响,首次为犹太教总结了13条信条:
1.我完全相信上帝创造一切并管理一切;
2.上帝是独一无二的;
3.上帝无形无体无相;
4.上帝是最先的,也是最后的;
5.只有上帝值得崇拜,此外再无崇拜之物;
6.先知的一切话语皆真实无误;
7.摩西是最伟大的先知;
8.完全相信西奈会盟,律法神授,不可更改;
9.犹太律法永不改变,也不会被取代;
10.上帝洞察人的一切思想和行为;
11.上帝对遵守律法者以奖励,对违反律法者施惩罚;
12.弥赛亚必将降临,要每日盼望,永不懈怠;
13.相信死人复活。
这是犹太教历史上第一次书面提出信条。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迈蒙尼德最大的一次学术冒险。因为企图以信条的方式区分宗教的正统与否,本身就很难让人接受。更何况任何信条的总结都是理性的简化,而以理性与智识的途径了解宗教,必将导致教条主义和在真诚的信仰与对教条的正确信念之间画上等号。实际的情况也的确如此,这些信条从来就没有被完全接受过。当时,甚至连一些不拘小节的人都反对这项创新。而它以后更是遭到了哈斯代·克莱斯卡斯和他的学生约瑟·阿尔博的激烈抨击。连生前威望最高的学者都遭受这般境况,充分说明总结任何宗教的基本教义是多么危险而困难的工作。不过,迈蒙尼德在晚年写成的《迷途指津》却获得了完全的成功。在这部著作中,迈蒙尼德继承了斐洛的否定神学方法,从哲学层面全面地阐述了上帝与世界的关系。一方面,他充分证明了上帝和世界根本不同,因此我们用对世界及其属性的认识去对待上帝,是根本行不通的,也是完全错误的。另一方面,他又运用了极大的热情,用亚里士多德的第一推动力、宇宙第一因和绝对存在的观点,充分证明了上帝存在的逻辑性。同时他还认为,通过人类的能动理性是可以认识上帝的,人类理性能够成为人与上帝直接沟通的桥梁。在他看来,启示肯定会导致信仰,但理性也能引导出真理,因为理性能使人目光远大,可以达到对启示加以补充的程度。所以,启示与理性并不矛盾,相反,启示可以在理性中得到更多的理解和领悟。正如我们以比喻的方式去理解神人同形同性的观点时,不但能认识到它的伦理意义,更能由此领悟认识上帝的最高真理和他对人类的意志。因此,对上帝的知识才是最高知识,真理的标准就在于是否符合上帝的要求。而人类理性将帮助人类去获取这些最高知识和达成上帝的要求。就这样,迈蒙尼德提出了一种犹太教的哲学体系,将宗教与科学、信仰与理性调和到一起,为犹太教奠定了理性主义的哲学基础,成为引领时代风尚的新的神学和哲学潮流。
由于这两部著作,摩西·迈蒙尼德成为当时声名显赫的大学者,他的崇拜者们开始公开地将他与律法制定者摩西相提并论,甚至说犹太教起于摩西,止于摩西;公开称其为“第二摩西”。在犹太人世界的每个角落,他都被拥立为当时最伟大的学者。因此,当他于1204年去世时,全城为他斋戒。作为中世纪最黑暗时期的受迫害民族的知识分子,这应当算是最高的礼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