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耶路撒冷

回归耶路撒冷

与新巴比伦国王强掳属国子民而使属国臣服的做法不同,波斯大帝居鲁士在巴比伦的各行省归属以后,开始重新审视和制定作为世界大国的新的属地分治管理策略。据说这位波斯帝国的缔造者曾与年迈的但以理见过面,并对作为巴比伦国家顾问的先知预言的准确性深为折服,对掳囚在巴比伦的犹太人产生了深刻同情。也许这个在异邦不被同化的被俘民族的动人事迹,真的最能感动人性中的善良天性,触发并融化了久经刀光剑影的居鲁士心灵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也许强大的新巴比伦帝国覆灭得如此快的事实让他惊骇,他必须吸取这个近在眼前的历史教训,做出绝不同于灭亡之国的治国决策;也许是波斯民族长期受到米底王国的残酷压迫的痛苦记忆还强烈地留在这位波斯大帝的心里,使他对被侮辱民族具有一种天然的同情和喜爱;也许仅仅是因为波斯帝国正在兴盛的琐罗亚斯德教(中国称为“拜火教”),这个刚刚皈依阿胡拉·马兹达不久的大帝,出于同属一神教的宗教情感和认同,认为将这种笃信一神的民族属国,安置在新帝国与埃及帝国之间的土地上,可以获得最可靠和最坚固的战争缓冲地带和防御屏障。总之,在公元前538年,居鲁士大帝颁布法令,同意并资助巴比伦的犹太人返回巴勒斯坦,组建新的犹大省。为了加强已被驱散的犹太人的民族凝聚力,居鲁士大帝更宽厚地命令,将原被新巴比伦帝国抢掠的圣殿物品全部归还犹太人,还特别拨给专门资金,帮助回归的犹太人重建耶路撒冷圣殿。

毫无疑问,寄居在巴比伦的犹太人成为新帝国最大的受惠者。听闻这个惊天喜讯时,许多人不禁欢喜过度而号啕大哭。他们沉浸在耶和华慈爱恩典的巨大荣光中,为回归梦想的真正实现欢欣鼓舞。在《诗篇》第126章里,记载了这种欢乐的心情:

当耶和华将那些被掳的带回锡安的时候,我们好像做梦的人。

我们满口喜笑,满舌欢呼的时候,外邦中就有人说,耶和华为他们行了大事。

耶和华果然为我们行了大事,我们就欢喜。

耶和华啊,求你使我们被掳的人归回,好像南地的河水复流。

流泪撒种的,必欢呼收割。

那带种流泪出去的,必要欢欢乐乐地带禾捆回来。

经过犹太人的一致推举和居鲁士大帝的批准,颇具声望的大卫王直系后代所罗巴伯和利未人约书亚祭司,成为这次伟大返乡和重建行动的组织领导者。这无疑是一项艰巨而复杂的任务。已经在巴比伦生活了五六十年的犹太人,不仅大多建立了自己的家族、拥有了个人丰厚的产业,而且对这个实际生活条件优于故土的城市发展前景也十分看好。现在要立刻决然地抛弃这所有的一切,回归到已经是一片废墟看不到前途的故乡。那本来就比幼发拉底河畔更差的自然条件和满目疮痍的战后疤痕,虽然让犹太人拥有精神回归的特别满足感,但对于现实的生存之道,仍然是一次巨大的人生冒险和命运挑战。尽管如此,对耶和华的无限信仰和对故土的深深眷恋,依然极大地鼓动着许多人的澎湃热血,还是有成千上万的人踊跃报名。在对所有寄居在巴比伦的犹太人进行了一次最大规模的家系族谱的编写和人口普查登记后,返乡的放逐者组成庞大的队伍,踏上了魂牵梦绕的回归之路。

根据历史记载,犹太人的回归共分为三次:第一次是所罗巴伯领导的回归,时间大约在公元前537年或前536年;第二次是以斯拉领导的回归,大约发生在公元前457年或前456年;第三次是尼希米所领导的回归,大约发生在公元前445年或前444年。回归分别经历了波斯帝国的居鲁士大帝、大流士一世和阿尔塔薛西斯一世三个时代,总共回归人数约5万人。

正如许多历史学家所指出的那样,回归是犹太人的历史大转折。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移民回迁运动,铸造了以色列民族性格的最大特征和民族文化的核心价值。“无论身在何处始终心归故土”的精神特质,成为此后犹太民族不变的情怀和最深沉的情感,也是他们战胜苦难的希望和曙光,甚至直接演变成犹太复国主义的基本思想要素和传播犹太复国主义的根本情感依托。

然而,有趣的是,当我们详细考察放逐与回归的历史事件时,会发现这个形成犹太人基本情结的历史事件的真实情况:放逐的是一批人,而回归的是另一批人。当然,我们不排除其中有很少一部分人,既经历了少年时的放逐,也经历了老年时的回归。但是从公元前597年和公元前586年的放逐,要等待到公元前537年至公元前445年的回归,时间跨度最短为49年,最长为152年。即便是按最短的时限计算,兼有放逐与回归两种经历的人也肯定少之又少。换句话说,放逐与回归主要是一种民族经验和民族记忆,而不是犹太人的个人体验和个人经历。正如当代著名的犹太学家雅各·纽斯纳所指出的那样:对犹太人被流放到巴比伦至回归耶路撒冷重建圣殿的这个事件的阐述中,“我们所发现的历史是经过系统的选择的。也就是说,它是发明出来的而非描述出来的。……真正发生的是,这独特的经验——流亡与回归——本身是发生在或开始于《圣经》作者的心灵和想象中的” 。

不过,我们应当为这个心灵想象而欢呼,正是这种导向个人情感强烈反应的民族经验和集体记忆,将“放逐与回归”强化为每一个犹太人的情感结构和个人经验,先以“放逐”将这种极端的疼痛感刺向你的心灵,然后再以“回归”这种巨大的抚慰感抹平你的神经;就在这刺痛与抚慰的反复拉锯中,原本的历史事件转换为精神事件,原本是身体的“放逐与回归”,转变成精神的“放逐与回归”。最终,一种纯粹的、带有浓厚宗教情感的“放逐与回归”的绝对理念,安放在每个犹太人的心中,成为每个犹太人的思维结构和情感模式,也成为犹太教重要的核心价值和独特的理想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