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重生:《塔木德》的形成

凤凰重生:《塔木德》的形成

随着流散时间的增加,对犹太人关闭的耶路撒冷和在圣殿遗址上新建的朱庇特罗马神庙,就像两道淌血的伤疤,深刻地烙进每个犹太人的情感肌肤。同时,它们更像是精神耻辱的标志,时时提醒着所有犹太人,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丧失主权和故土的时代弃儿。而在各个流散地中,犹太人作为突然到来的来历不明的少数族裔,在古代并不发达的生产力条件下,又成为与原住民占多数的主权民族争夺生存资源的对象,总是遭受被歧视和被嫌恶的待遇。所有这些,都像尖刀一样挑刺着犹太人那根最敏感的神经——难道上帝已经剥夺他们作为优选子民的资格了吗?

更令肩负重责的拉比们忧心的是,由于时光流转和现实的痛苦,犹太人重建圣殿的希望破灭,这种谋杀民族灵魂的精神绝望,正像滚滚乌云在每个犹太人心中弥漫。在南北分裂时期那消失了的以色列部族的历史回忆,似乎已经成为此刻急迫的现实,强烈地敲打着他们的心扉。他们非常清楚,在维护民族存亡的四大要素中,主权是政治保障,领土是物质基础,宗教是精神支柱,文化是特性依托。而犹太人又和其他民族不同,以色列民族的宗教与文化是合二为一的:它是文化的宗教或宗教的文化,其民族的思想价值、法律、道德、节庆礼仪、语言的特征与发展、文学艺术和婚嫁饮食等等各种生活习俗,无一不是以犹太教义教规为存在基础和发展依托的。当年之所以会出现北方部族轻易消失的情况,正是因为北方的部族首先丧失了对上帝的信仰,犹太教已经被各种异邦的偶像崇拜所替代,一个民族赖以生存的根本已经塌陷,因此才会在主权和领土被剥夺之后立刻消失。而与此相对照的是,在被掳至巴比伦的50年里,丧失了主权和领土的犹太人,却因为更加虔信上帝的教诲,不但没有丢失民族的特性,反倒让犹太人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性格更加鲜明而坚强。

我相信,新一代以色列拉比的精英们,正是在对现实和历史的深刻反思后,思维和责任的天空豁然开朗,他们也因此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历史使命和发展的方向。他们敏锐地看到,经过拉比前辈们审定的那一本《希伯来圣经》,对于当下流散中的犹太人的现实,其实也还存在许多不足与空白,特别是上帝赋予犹太人的使命和责任、正义的惩罚与罪责的担当、应许之地与圣殿祭祀、圣洁生活原则与生存智慧,以及许多具体的道德律法和生活秩序与原则等方面,都还存在不少缺陷与灵活的解释。但与此同时,从巴比伦之囚时代以来就流传已广的大量口传托拉,以及几百年来积累下来的祭司、文士、拉比和解经师们的各种解说、判例和智慧的寓言与短语,却又正好是对于《希伯来圣经》的缺陷的补充和丰富。但这些犹太人的民族瑰宝主要都是以口传语言的方式,代代相授而保存下来的,其中免不了丢失与误改。因此,必须以文字的形式将它们固定下来,使其成为流散中的犹太人的第二本圣经,以帮助犹太人更好地理解第一本圣经,又能作为流散中的犹太人的生活帮手,充当犹太民族生存与发展的护卫。

正是带着这种伟大的历史使命和崇高的理想,几代拉比精英们开始了以色列历史从以斯拉以来的第二次最宏伟的精神工程。毫无疑问,正如当代犹太大学者雅各·纽斯纳(这是一批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指出的那样。在他们所构造的以后被称为《塔木德》的这项宏大工程中,上帝高居有形世界之上,这不但使对上帝的信仰更能导向心灵的宁静与充盈,也因为将宗教置于形而上的正确位置,从而打开了人类理性的空间。更加神圣的上帝,既不会因为犹太人的罪恶将流散作为正义的惩罚手段,也不会因为要做全球性的毁灭安排,而使罗马人成为末日审判的道具,让犹太人承担流散苦难的预演。正是因为上帝选定了犹太人为世界的优选子民,才要以流散的形式让犹太人分散到世界万邦之中,成为上帝荣光的传播者。流散由此成为上帝优选子民的光荣而神圣的历史使命。身负这个伟大使命的犹太人,当然更应在万民之中做出表率,因此,保持优选子民的圣洁、有秩序而稳定的生活,不但是有益人生的乐趣,更是上帝赋予的责任。这样,有尊严而神圣的生活就与富有而智慧的生活合为一体,成为流散中的犹太人的宗教责任和人生宗旨。也因此,尽力寻求预想中的完美而神圣的生活世界的各种律法与道德的最佳处置原则和条例,以及这种完美生活所要求的各种最佳智慧和有效途径与办法,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必然结果。这也是《塔木德》为什么不仅是犹太人生活的大百科全书,更是犹太人完美的宗教哲学和系统的世界观的奥秘所在。当然,完成如此巨大的历史使命并非一蹴而就的。这部巨著编写的接力棒首先握在了巴勒斯坦的加利利学派手中。由当时最伟大的拉比、号称犹太亲王的犹大·哈·纳西领导的拉比团队,经历了多年的艰巨工作,终于在公元200—210年间成功地完成了这部希伯来文巨著,取名为《密西拿》,原意为“复述的教导”。这是一部口传托拉的汇合总集,它不但将几个世纪以来的100多位著名拉比诠释律法的学术成果和实际判例加以分类、整理与补充,还通过整理性的改写与补充,将口传托拉组成新的宗教哲学思想。全书共6大卷63篇。其主要内容为:第一卷,“种子”或“农事”,共11篇,记载与农事或生产有关的条例;第二卷,节日或祭祀,共12篇,记述了宗教节期与祭祀方面的有关规定;第三卷,妇女或家庭,共7篇,记载了关于女人、家庭、婚姻及民法方面的条例;第四卷,损害,共10篇,记述了借贷、经济活动和刑法等事项的处理;第五卷,圣事,共11篇,记载了关于献祭、捐赠等的专项条例;第六卷,洁净,共12篇,系统地阐述了洁与不洁的各项规定以及如何去除不洁的规定与办法。列出这种最简单的分卷目录式介绍,其实是一种危险的方法,它使读者无法真实地感受到这部巨著的真正面貌和风采。但要详细地介绍,无疑需要巨大的篇幅,还不如让读者浏览原作更有意义。

这个伟大历史使命的接力棒随后又传递了200年的时光。当《密西拿》面世之后,立即成为流散各地的犹太人的生活宝典,他们如饥似渴地阅读吸收,受到了各地犹太社区的热烈欢迎,同时也立刻成为各个犹太教会堂和学校的传道教材与研究对象。正是在对《密西拿》的学习与研讨中,4世纪的巴勒斯坦拉比们首先感到了不足。他们察觉到《密西拿》在实际生活中的运用,仍有一些不能解释的问题和漏洞;同时,对许多具体事例和语义,也存在歧义很大的不同理解;另外,《密西拿》编写时代的许多重要拉比们的释法和判例也没有编辑其中。所有这些都极大地影响了普通犹太人的宗教和世俗生活的质量,也让观点相异的拉比和学者们徒生出许多无谓也无益的争辩。于是,巴勒斯坦的拉比们开始了他们创造性的接力赛,他们对照着《密西拿》,从集体研讨后统一的理解出发,开始整理《密西拿》的遗漏和缺陷,并对已经做过梳理和重新阐述的律法加以诠释和评注,以注释形式对各个条文做问答式阐述的写作风格,编辑成对《密西拿》的释义汇编,取名为《革马拉》,意即“补全”。由于《革马拉》是对《密西拿》的诠释补充,因此,巴勒斯坦拉比们就将两本著作编为一体,合成为一本巨著,取名《塔木德》,其希伯来语原意为“伟大的研究”,后来一般通俗地称为《犹太法典》。不过,《塔木德》的最后完成却是在公元5世纪的巴比伦。这时的巴比伦在帕提亚人的统治之下,统治者对定居于此已有千年历史的犹太人给予了应有的宽容与尊重,使这里的犹太社区较其他犹太人落脚的地方更繁荣和自由。集聚在巴比伦的犹太学者与拉比也比其他地方人数更多且思想更活跃。当巴勒斯坦的《塔木德》传来以后,以苏拉犹太经学院院长巴什为首的拉比们,认为巴勒斯坦的《革马拉》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它的许多解释和判例只属于巴勒斯坦的传统,没有结合其他流散地的情况,更不能切合巴比伦的实际;另外,还有犹太人称为“哈加达”的这种非律法传统的口头传说,它充满着故事、传说、寓言、轶闻和谚语等,这些有趣的讲道式阐述道德与宗教的作品,不但凝聚了许多拉比教师对犹太经典教所做的精辟评注,而且是教诲和启迪一般信徒的绝佳教材。这些还没有编入《密西拿》的一部分哈加达的内容,也在巴比伦苏拉学派的主张下,一并编写进了新版的《密西拿》和《革马拉》之中。由巴比伦苏拉学派编辑的这本《革马拉》和《密西拿》的合集被称为巴比伦《塔木德》。这个合集,《密西拿》部分由希伯来语写成,《革马拉》部分由阿拉米语写成。整个合集,篇幅浩繁,卷目宏大,总计约250万字。这个版本,由于内容更加丰富,与流散中的犹太人的现实结合得更为紧密,因此得到了各地犹太教会堂和犹太学校的一致认可。就这样,在巴比伦,《塔木德》完成了它的最后一稿。

《塔木德》的完成是犹太教历史上划时代的重大标志。从此,犹太人成为依靠两本书的民族。《希伯来圣经》被称为第一圣典,《塔木德》被称为第二圣典。正是这两部伟大的著作,不但使长期流散的犹太人保持了自己民族和宗教的特性,成为流浪中犹太人的信仰支柱和宗教生活的大百科全书;而且也是犹太人的精神探照灯和智慧发动机,使犹太民族的智慧和品质,在苦难的锤炼中更加强大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