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偶忆

童年偶忆

清晨的雨惊醒了我,于是我记录了一瞬间的雨声。雨,听雨,真的是一个遥远的梦。

童年的时候,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村子边第一家。房子是土墙,房前屋后都是树林,许多果树,还有杨树、榆钱树。秋季,下连阴雨的深夜,长长的雨,奶奶不睡觉,围着房子转,看下水道通不通,墙会不会倒,我偶然醒来不见她,就喊她。而雨后的清晨,就是人间的仙境:树林里有新鲜的蘑菇,雪白色的;有各种鸟儿,灵动地飞;远处的乔马山遥远而清晰,甚至可以看见云雾缭绕在山腰。在我心里,乔马山很神秘,很遥远,仿佛一辈子也走不到它的身边,入不了它的怀抱。很多人都喜欢水,喜欢大海,而我,一直最喜欢山。如果说水,也只是喜欢山间小溪。常说,喜欢山的人喜欢孤独,喜欢水的人喜欢热闹,觉得不假,我——喜欢孤寂。

暑假,雨后的林子里能更早地捉到知了。我和小伙伴接近傍晚就迫不及待地拿着家里最大的洋瓷缸子去林子里。眼睛里都是知了,每每早餐就是油煎的一大碗知了。至今觉得。那个耀州窑烧制的青瓷大碗是最亲切最漂亮的碗;至今觉得,那碗知了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肉。白天,家家都在睡觉,我却是假寐,等奶奶睡着了,就偷偷溜出去,拿一根长长的木杆,木杆上面有铁丝弯的环,缝一个塑料袋,一手拿几根毛毛草,开始套知了。把到手的会飞的知了用毛毛草穿起来,等妈妈扯着嗓门喊我回家时,基本都达到目的了——满满一串知了。暑假,简直是人间天堂。

最羡慕的是一家家的兄弟姐妹一起去玉米地里割草,有哥哥的人一定有一个独轮推车,可是我没有,甚至连去玉米地里都是奢望,因为奶奶有两个孩子被人偷去了,所以我只能生活在她的眼皮底下,用我干爸给我编织的小笼和炒菜的小铲子在家门口的玉米地边上象征性地过一过割草的瘾。关于干爸,是我父亲在铜川的铁哥们儿,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但是他女儿缺钙,四岁时还要扶着墙走路,所以他一定要认我做干女儿,可是,我不同意。他们大人摆了酒席,据说花了三十元,饭菜端上来,找不到我,原来我一个人坐车去十里铺一个叔叔家躲起来了……后来才知道,他的小名叫狼,会织毛衣,会做鞋子,会裁剪衣服,老家是修武县修武村。干爸曾给我买了一件黄色的丝衬衣和小格子裤子,给我用彩色蕾丝编织了一个小小的笼和一个圆圆的大大的盒子,当时,艳羡了许多同伴。去年回老家,还找到了那个小笼,带回家里了。笼还是那个笼,但光环消失了,暗淡无光的电线默默诉说着过往。父亲去世后,我常想,不知道干爸过得好不好,四十多年了,因为通信和交通不发达,除了我读书时他给我写过一封信,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而现在,通信、交通极其发达了,具体的地址却也没有,每个人都躲进了壳里,各自安好。

什么是故乡?就是你闭上眼睛和睁开眼睛,都可以看到它,而且,风景无可替代。而现在,我的小儿的暑假也发生在这个院子,这个村子,这个雨季,它一定也会在遥远的未来,在熙熙攘攘的人世间淡淡地滋养他的灵魂,给他一份宁静。

雨,还是千年的雨,叶子,一茬一茬地绿,生生不息,仿佛有神明静静地俯视,看人来人往。这样的雨天,适合闭目。

2019年8月3日于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