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植莲
贴梗海棠也叫相思红,西府海棠就叫胭脂雪。想起宝玉院里种的就是西府海棠。红楼里还引了苏子的两句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湘云也是海棠。当时想:我要种花一定就是栀子花了。十几岁在汉中上学时正好是栀子花开的季节,花农们挑了几笼花在伞铺街上叫卖,那玲珑的篮子,篮子里的极白纯香,一毛钱买一束可闻香一周,那时就觉得它便是世上最美的花,以至于今日也觉百花不如它。
时光缓缓,曰穿梭,曰蹉跎,个体随自己心境体味,当有了立身处世的默然时,便懂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况味,对花的喜欢也多少有了改变,添了一些喜欢的种类,如荷花。有些偶然就是必然,有些必然也注定是偶然。喜欢栀子花,绝对不是因为别的植物不美丽。像荷花、荷叶、荷梗,我都很喜欢,但毕竟不同:喜欢荷花是因为我出生在荷月,我想我应该喜欢,就渐渐喜欢了荷;栀子花是本能地喜欢,它陪伴了我的少年时代。我还收藏了一个枯叶蝶的标本,二十多年了,对它的喜欢也在变化之中。枯叶蝶是像植物的动物,身上有植物的安静;也是像秋天的植物,身上自然就有了秋天的飘零和瑟瑟,包括萧萧的诗意,而有了诗意,便削减了凉意,像琴曲《秋风词》:“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
那个枯叶蝶标本躺在一个镜框里,镜框很温暖,现在看来也不过时,素雅的、简单的、木质的东西在审美上总是经久不衰,贴合自然的味道。后面有一个小环,一直挂在书桌那面墙上,搬了两次家,也一直挂在墙上,几年前不知道怎么回事,渐渐忘了它。许多,都忘了,老了记性更不好了,今儿又翻出来,觉得立在这儿更好一点,和周围的颜色也搭调。阳光照进来,不写一点日记,怕是辜负了这段相遇,物件陪伴人久了,都附了灵性。也许,每个生物的本能都是保护自己,像枯叶蝶。但也正是这样的原因,更容易被制成标本。
省城的表弟媳妇那天捎过来一方砚,道仁是表弟的号,字是他刻的。石头有天然的残缺痕迹,砚的形状也很灵动,墨池小巧而深静,我很喜欢。他随手拿的,该是和我有缘,写不写字都不重要了,但此刻附庸风雅一下也是赏心乐事,于是写道:天趣出道仁,随赠万古痕。有闲置南轩,无翰染轻烟。他的翰羽轩植了几株莲,用那些朴素的陶,配上一些竹管,得一点雨声,像远古的更漏,像绿绮的断声。可喜的是,昨晚夏日惊雨,风急雨骤,摇曳的花瓣分外醒目,让人怜惜,令人惆怅,花朵黯然里也似有一丝喜悦:
急雨摇碧莲,
荷声滴池边。
借住芙蓉陶,
叶叶何田田。
回首岁月的痕迹深处,我发现,自己最终竟然是最喜欢那雨中一朵淡淡的莲。它,静默的样子,极致地贴合了心意。
2019年7月28日于有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