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五台随想
凌霄花是借气生根的植物,它常常摇曳在佛教寺院或道观宫墙之上。今天,我又一次看到了一树灵动灿烂的凌霄花,“苕之华,芸其黄矣”,恍惚感觉是白马寺的那几株墙角的陵苕移植而来。它,静谧地生长在这太清观内,仿佛已经千年。
去过崆峒山,去过楼观台,去过青城山,也去过骊山老君殿,印象里这些地方的道观建筑物都矗立在空林、奇峰和云雾之中,和佛寺石窟有几分相似。就如佛经和道藏,对于俗世的我来讲,常常混淆不清。相比来世,我更喜欢今生,来世宛如一朵出尘的精致绝伦的莲花,今生好像一树盈盈的凌霄花。自然,清静,无为,在尘埃里舒展着喜悦、自在的仙姿。而这座太清观,静静地坐落在这个繁华闹市的一隅——它从南北朝缓缓走来,历尽沧桑,现今如涅槃重生的凤凰,仪态万方,它是源流,是滥觞,它心里清澈如镜,深情而有神余。初名“九天太乙元君庙”,至唐时更名为“太清观”,明清时期称“真武台”,后改为“中五台”。我更喜欢“太清”这两个字。
孤寂,是圆满的开始。一年前就想来中五台看看,缘于那段视频,一段闵智亭道长的抚琴视频,那超然物外的仙风道骨,举止浩然,容色清澈。其关门弟子贺信萍道长就是中五台道观的重建者,是咸阳道教协会会长,也曾是玉溪道人的古琴弟子,听说,他有一张琴常常挂在居室墙上。哦,那张未名的琴……
古人言:“相由心生,言由心表。”走进藏经楼的一楼,有一种误入苏州园林的感觉。兰、竹、石及清供摆件,映照了主人的馨香。只有看到中间墙上那副对联才会让人醒悟,原来是道观的藏经楼。对联是玉溪道人专为贺道长所书:“心同明月静;身似白云闲。”片刻,从门外轻轻飘进来一个人,他,贺道长,蓄发,白褂,和照片上相比,清瘦、腼腆了些,气息极其善良、温和,好像刚刚睡起从楼上缓缓下来,但其实,他才刚刚陪完中央统战部部长一行人,想起玉溪道人赠予他的那句话:“事来则应,事去则静。”再清静的地方,也总是要应。我道明了来意——想看看那张琴。他沏了茶,坐在我对面,茶杯旁的绿植更添了一份静,停了几秒钟,说,他二十多年忙于事务,不常抚琴了。我说,能重兴道场如此局面,个中辛苦艰难无法想象,不抚琴了就不听了,看看它就很好。于是,他吩咐弟子上楼去取。琴置于供桌上,我慢慢走到它的身边,怜惜地抚摸了松弛的弦,仲尼式,玉徽。又挪过来一盆兰,照了几张照片,他说琴是李明忠斫的,是闵智亭道长送给他的。我欲看琴底,他急忙解释:“没有琴铭。”我问为何,他说:“没来得及刻,但师父羽化之前给它取了名字,叫云璈。”云璈,多么神奇好听的名字,瞬间我的心情轻快极了。云璈,是仙人的乐器;云璈,也是仙乐。可能玉溪道人希望他这个最小的弟子把渭北平原的这个千年古道场发扬光大,希望在没有他帮助的悠悠岁月里,让琴音泠泠像仙乐一样陪伴着他的这个弟子吧。宗教对琴的影响很广泛,尤其是道教,具有道教色彩的曲子是最多的,那些超脱凡尘羁绊的音符,久久回响在历史的天空,比如,明早期《步虚堂琴谱》的《广寒游》,《神奇密谱》的《列子御风》《樵歌》,明代汪芝辑《西麓堂琴谱》的《欸乃》,听贺道长说玉溪道人生前有一张宋琴,羽化之前捐了。有道是,“清风佐鸣琴,寂寞道为贵”。
又想起闵智亭道长那段抚琴视频,那是2003年中国古琴申遗专题视频的开场镜头:在幽幽的庭院中,古树参天,桐音遥遥,雅声和畅,一束阳光从叶间穿过倾泻下来……
在宏观的世界,科学中有一种话语认为:当没有观测时,事物是以波函数的形式存在,以千万种形式存在的;当我们去观测时,它的存在才变成了唯一,变成了万千结果中的一种。在离开这个千年道场时,我又回头“观测”了一下这个庭院,赵朴初书写的“藏经楼”三个端庄的大字,以及这个深深庭院里的几副对联:“道院有尘清风扫;玄门无锁白云封。”“黄鹤飞鸣玄室静;白云往来道心清。”“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秦山渭水神仙府;清风明月羽士家。”这些存在,都已经变成了唯一,变成了真实。玉溪道人手书的“中五台”三个字,在润石道人的手中变成了唯一。“道可道,非常道。”千年的白云终是轻轻落在了这个古道场,你,还能不信吗?
2021年8月17日于有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