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于民间宗教

合于民间宗教

“三教合一”,被中外宗教学者公认为是一个有着强烈中华特征的突出现象。如果一定要把儒、道、佛分为三种不同宗教,那么它们之间具有大范围的交叉和重叠(Overlap),明清儒者称为“会通”,西方汉学家有的认为是“Accommodation”(适应),当代学者则称为“对话与融合”(Dialogue & Integration)。会通与融合,中国三教合一模式是怎样达成的?一般的理解,是在观念上先设定儒、道、佛为三种不同的宗教,随后通过碰撞、接触、交流,形成一些共同的领域,称为“合一”。其情景恰如把铜、锡、铅熔化之后,铸成一块青铜合金一样。禄是遒神父说:“如果将三支尺寸和颜色各异的蜡烛放在火上熔化,它们就会变成一个同样材料的固体,原来的颜色不会完全消失,但是会变得模糊。这三支蜡烛就这样黏合在一起。”(80)

事实上,儒、道、佛教中的许多共同因素,是天然存在的,并非融合后才形成的。比如,儒教、佛教、道教,都走魂魄路线,三教都在处理人活着和死去的灵魂问题。人活着的时候,身体和精神是阴阳、五行、理气、性命的调和;人死以后,要用招魂、做七、超度、法会等祭祀手段来对付这些灵魂。这些理论和实践,自古至今的儒、道、佛教都是承认的,有很强的共通性。中外学者从儒、道、佛三教的创教人(教主)、思想家(神学家)的经典和著作中寻找它们之间的异同。例如,通过比较《论语》和《道德经》《南华经》《中经》《金刚经》《坛经》等,来说明三教之间的异同关系。这样的方法不是不可以,但用来论述三教之共性特别困难,因为这些经典文献之间缺乏时空上的联系。和它们直接联系的,只是古代作者共同感受到的信仰生活——每朝每代的宗教实践。

儒、道、佛的共同基础,在于民众的基本信仰。说“三教合一”,毋宁说是中国的各种宗教生活原来就植根于基层的民众宗教。儒家学者坚持本位立场,认为“三教合一”合于儒教经义,这种观点影响到西方学者的判断。明恩溥(Arthur Henderson Smith,1845—1932,美国公理会传教士)认为:“道教与佛教已经对中国人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但是,中国人却依然既不是道教徒,也不是佛教徒。他们是儒家弟子。”(81)问题是儒家有不同的传统,那中国人到底又是什么意义上的儒家弟子呢?事实上,有一种儒教是祠祀,还有一种儒教是信仰。迄于唐代,孔庙仍然是祠祀类的全民信仰,孔庙对愚夫愚妇开放。因为开放,曾发生女子进庙后宽衣解带,与孔子像合体交媾,以求得圣子的故事,“妇人多于孔庙祈子,殊为亵慢,有露形登夫子之榻者”。本次事件导致后魏孝文帝下令:“孔子庙不听妇人合杂。”(82)“登夫子之榻”的案例表明:儒教的上下层关系很复杂、很紧张。

宋代道学家特别坚守儒教的精英气和纯洁性,孔庙拒斥了愚夫愚妇之后,“理性”程度自然提高,但信仰的虔诚度也随之降低。理性和信仰,总是这样此消彼长。清代经学家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接续儒教的信仰之源,于是再一次承认原儒与古代信仰生活的密切关系。从经学的角度看,清代学者揭示了不少原儒的信仰本质,其献祭、其仪式、其习俗、其神思,都来源于古代民众的宗教生活。从宗教学的角度看,周孔儒学虽然因“殷周之变”而“理性化”,与宗教有所疏离,却并不是一种反信仰的“人文主义”。还有,汉代儒学重回东南地域宗教生活之源,所谓“天人合一”理论中又容纳了很多下层社会的方术、仙论和道说;宋明理学融会佛学、道家理论,更新发展而来,也没有完全脱离原始儒教的祠祀、血食、人鬼信仰。

清代经学家论证原儒,对儒学与古代宗教的关系做过探讨。可惜的是,他们只在中国思想文化史领域讨论,未引起宗教学者的足够重视。例如,清末民初经学家章太炎先生论儒家起源,对儒家根源有过精辟分析。一般而言,古文经学家主张“古之学者,多出王官”(83),常引刘歆《七略》言“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以为儒教来源。“司徒”在《周礼》中属“地官”,职责为“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是民政长官,则儒家似乎就是俗学,与宗教无关。革命党的理论旗手章太炎在《论诸子学》(1906年)中曾持这个观点,当时是与主张“建立孔教”的维新派今文经学家康有为相对立的。

然而,章太炎作《国故论衡》(1910年)时,他对国粹学说另有反省。在系统清理原儒理论的时候,章太炎认为儒家和古代宗教有密切关系。原儒不但懂得地官学问,而且还有天文知识。“儒之名盖出于需。需者,云上于天,而儒亦知天文、识旱潦……明灵星舞子吁嗟以求雨者谓之儒。……皆以忿世为巫,辟易放志于鬼道。”章太炎披露的原儒,懂得求雨,带有“巫”和“鬼道”的特征。章太炎认为古代儒家有三种含义(关“达”“类”“私”名),其中第一义就关系到宗教,指为“术士”(达名为儒,儒者,术士也),是一种宗教性的职业,“是诸名籍,道、墨、刑法、阴阳、神仙之伦,旁有杂家所记,列传所录,一谓之儒”。古代的儒者,就是巫觋之人,“儒之名古通为术士,于今专为师氏之守……”(84)

章太炎基于“经说”的儒家起源论,在清代学术中早已为主流观点。清代学者固重“三代之学”,用经典考据的方法,研究“三坟”“六典”“六经”,但他们并不认为“宋学”坚守的道统是从孔子开始,或者更降而为由孟子奠定的。顾炎武以来的江南经学家们,尝试把儒教的实践传统溯源到汉人的初民社会,给中国文化以一个终结性的回答。宋儒为确立孔子“至圣先师”的地位,多强调周文王只是《周易》的原作者,而孔子完成的《易传》才是《易经》正统。清儒不同,他们认为儒家传统不自孔子始,连文王、周公也未必是起点,伏羲、轩辕、神农才是“人文初祖”。清代学者多选择唐代孔颖达《五经正义》的解释“伏羲制卦,文王卦辞,周公爻辞,孔十翼也”,认伏羲为《易》之作者。顾炎武认为:“夏、商皆有此卦,重八卦为六十四者,不始于文王。”“包羲氏始画八卦,不言作《易》,而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之所以把《易经》看作中古时期的普通著作,是因为相信《易》之前,还有《连山》《归藏》等更加古老的文献。文王、孔子被降低到一般的文献继承者,突出伏羲、神农、轩辕,所谓“炎黄”“华夏”部落首领的重要地位,这是清代儒学的重要特征,表现出更加广阔的历史主义以及相对宽松的包容精神。

通过文献考据的研究,清代学者把儒学及华夏文明的开端大大地往前推进了,至清代中叶以后,中国才有了华夏三千年、四千年,乃至五千年文明之议论。17世纪到19世纪的江南学者,没有现代考古学的科学发掘、当代人类学的田野调查,也没有20世纪70年代以来大批出土的简帛文献可以参照。宋以降,虽然有一些金石文字和器物学的零散研究,但像汉代、晋代那样不断发现“古文经”的情况也很久没有发生。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清代学者通过汉学、朴学方式的经学研究,提出了很多足可以让当代学者深思的问题。忽视清学的思想价值,尤其忽视清代礼学中的宗教含义,是中国近代学术的一大缺憾。

清代学者的上古文化研究有一个议题和宗教学密切相关,便是众说纷纭的“明堂考”。乾嘉时期,江南学者倾力研究明堂。经学家们认为:明堂制度中,蕴藏着比周代以后成形的“六经”文献更加悠久的人文渊薮,可以定为儒教的上古之源。汉代经学家在整理和注疏六经时,提及周代明堂制度,年代或者可以上溯到夏、商,甚至更古。按汉代颍容所作《春秋释例》:“太庙有八名,其体一也。”(85)这八大名物,包括清庙、太庙、明堂、辟雍、灵台、大学、太室和宫,明堂为其中之一,而实际上功能混同,是一回事情。清庙或许为祭天掌鬼的机构之名;太庙或为祭祖奉先的场所;明堂为另一重要祭祀之所,或为所有机构的宫殿总称;辟雍为城壕,宋明以城隍信仰当之;灵台为天象星占机构,后世以“钦天监”当之;大学为子弟庠、序,即后世传授儒学之所;太室为临事宫殿;宫为帝王寝所。显然,明堂制度中最为重要的事项,是早期文明社会最为重要的都城制度——祭祀和宗教。

“汉学吴派”代表惠栋(1697—1758,江苏吴县人)作《明堂大道录》,考证明堂是一套按天象气运井然布置的神圣制度:“室以祭天,堂以布政。上有灵台,东有大学,外有四门。门外有辟雍、有四郊及四郊迎气之兆。中为方泽,左为圜丘。主四门者有四岳,外薄四海,有四极。”(86)如果确实,这一套古代制度和明清南京、北京的都城祭祀制度,如出一辙。清代“扬州学派”领袖阮元(1764—1849,江苏仪征人)作《明堂论》,认为“明堂者,天子所居之初名也。是故祀上帝则于是,祭先祖则于是,朝诸侯则于是,养老尊贤教国子则于是,飨射献俘馘则于是,治天文告朔则于是,抑且天子寝食恒于是。此古之明堂也”(87)。阮元把明堂考实为宗教、政治、教育、军事、外交功能统一的“政教合一”的宫廷机构,和明清都城紫禁城差不多。同样,阮元也把祭天、祭祖、朝觐、星占、祥瑞等宗教功能,作为明堂制度的核心。

汪中作《策略搜闻·明堂大学》,提出古籍所谓“明堂大学”的记载,“略存四代之制矣”(88)。增“三代”(夏、商、周)为“四代”(加虞),汪中相信儒教文明的制度起源可以更早。王国维对明堂研究的贡献之一,是确定商代已有明堂制度。氏著《明堂庙寝通考》(1913年)提到,在甲骨文辞中找到了“太室”,共二处。见于“《殷虚书契》卷一第三十六叶,又卷二第三十六叶”。“古宗庙之有‘太室’,即足证其制与‘明堂’无异。”(89)经学史上的大量记载,已表明“太室”“太庙”即为明堂,清代学者已经将此证明为祭祀与政治合一的制度。王国维用20世纪甲骨文发现,证明商代已有太室,即可认为明堂制度早于周代,因此也就可以进一步推定在“三代”、甚至“四代”就有了中央祭祀制度。按先秦著作《尸子》的记载:“黄帝曰‘合宫’,有虞氏曰‘总章’,殷人‘阳馆’,周人‘明堂’。”我们按现代宗教学的解释,便可以假定在商代之前,在黄帝、尧舜时代,华夏民族就有了类似于周代明堂制度的祭祀体系。《周礼》成形的“六官”系统,其中所谓“天官”,是和“地官”同时出现的制度。或者,按照当代宗教学、人类学、考古学的经验,世界各民族的宗教祭祀性制度都比国家政治类的制度更早建立。

清代学者认为,汉唐以降,明清以来施行的儒教坛祭、祠祀制度,其建立在三代(或为“四代”)之“明堂”之上。现代学者的看法,则可以进一步认为古代以明堂为特征的中央祭祀制度,其根源仍在于民间宗教生活。清代学者的明堂考,或许还不能坐实华夏民族上古文明制度的详情,但是从有限的明堂资料,我们至少可以看到儒家的宗教性不但源远,而且流长,遗泽三千年。换一句话说,清代学者认为的汉人祭祀制度,有因有革,诉诸儒教,叠有佛道,从三代一直延续到本朝。原始儒教和华夏初民的宗教生活密切关联,是毋庸置疑的。

周代以“明堂”为名号的中央祭祀制度,虽有“九鼎”之重,容有“郁郁乎文哉”之叹,还被中外学者赞叹为“人文主义”,仍然首先是华夏民族宗教生活的一部分。即使把周代文明按“实用理性”(90)概括为“礼乐文明”(91),也仍然明显可以看到它遗留的宗教性,被妥协地表述为“准宗教”“半宗教”“类宗教”“诗化宗教”等。杨向奎(1910—2000,河北丰润人)在晚年作品《宗周社会与礼乐文明》(1987年)中,开创性地把明堂与“民族学或考古学上的大房子”做比较。“大房子”是汪宁生(1930—2014,江苏灌云人)等学者于1963年在《云南省崩龙族社会历史调查报告》中记录的西南少数民族“氏族社会”居址。根据民族学的宗教研究经验,杨向奎反省清以来的明堂研究,总结认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信仰,没有信仰的人是不存在的。信仰是宗教的起源,而迷信是信仰的派生物。因有信仰而祭神,因祭神而有明堂、太室;祭神为了祈福,因祈福避祸而求神先知;因求神乃有贞卜;贞卜有术,在商则为龟甲兽骨之卜,西周逐渐由贞卜而转于筮占,于是……《易传》而不同于《易卦》,非卜筮所能范围者。”(92)杨向奎的“宗周文明”研究,不固执于一般儒学,不排斥宗教。他和悬隔在哈佛大学人类学系的张光直先生相似,认定“虞、夏、商、周是中国最古的四代”(93),周代固然“使夏商以来的传统文明发展到新的顶峰”(94),但并非华夏文明的最早渊源。

从宗教看周代(以及三代、四代),儒教的宗教性一目了然,且儒教宗教性在三千(或曰四千、五千)年以来与华夏民族历代之宗教生活并未中断联系。比如说:中国宗教的血祭特征,一直没有消失;中国宗教的祠祀系统,一直更新保存。在《礼记·郊特牲》中,祭祀用牛、羊、猪三牲,儒家所谓血祭,其作用是“合阴阳”“分魂魄”,“凡祭慎诸此: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故祭求诸阴、阳之义也。殷人先求诸阳,周人先求诸阴”。《郊特牲》还说,夏、商、周三代都用血祭,“血祭,盛气也。祭肺肝心,贵气主也。祭黍稷加肺,祭齐加明水”。盛气是加强阳气;加阳气的方法,按唐孔颖达《礼记正义》的说法,是“周祭肺,殷祭肝,夏祭心”,即周代祭祀时,在五谷祭祀的同时,要加上肺,同理则殷代加肝,夏代加心;祭祀结束的时候,还要添加明水,即在月光下,祭坛下,用金盆获取的露水,也是为了加强效果。这样的周礼,历朝历代设法维持,其宗教性不言而喻。

由于后世儒家坚持以五经治世的经学主张,《周礼》系统中保存的血祭制度,在历朝历代的官方祭祀中保留着。同时,血祭作为民间的信仰风俗,在南北方各地域、各族裔中,一直存活到近现代。西南地区各部落保留的歃血为盟习俗,就是一例;近代帮会内部争斗的时候有“断指为誓”,也可以作为一例;汉族民众,包括江南地区、长江三角洲地区,如以金泽镇信仰生活为例,仍然在杨震庙、关帝庙、二爷庙等祠祀信仰中,保持着牲祭习惯。在明清和民国时期的中国农村、乡镇,乃至大都市,如上海的民间生活中,以儒教祠祀为代表的汉族宗教祭祀,仍然是以牲祭为主的古老礼仪。

近代学者自章太炎以来都肯定了儒教的诞生(所谓“原儒”)依赖“巫觋”之类的宗教体系。相比而言,汉唐以后兴起的佛教、道教,还有从原始儒教变异而来的、以“周孔之教”为特征的中古儒教,都是后起的宗教信仰,带有组织化的“教会”特征。至于宋明时期以理学为特征,强调心性论的“孔孟之道”,则更是在晚近阶段才兴起的“新儒学”,仍然保留了民间宗教生活的底色。所有后来兴起的宗教教派,无论儒教、道教、佛教、白莲教、明教……和三代的“原始儒教”一样,都是从华夏民族民众的宗教生活中改造、摄取、提炼和融合而来的。在所有“宗”“教”“门”“派”的信仰生活中,都可以看到来源于基层社会的基本形式,这就是中国宗教最重要的特征合一性。这种合一性甚至在更加晚近才传入的祆教、回教、犹太教、天主教、基督教中都有表现,人们称之为“本土化”“中国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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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陈寅恪:《天师道与滨海地域之关系》,《金明馆丛稿初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9页。

(2) 同上书,第40页。

(3) 陈寅恪:《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册审查报告》,《金明馆丛稿二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51页。冯友兰《中国哲学史》强调儒家为中国文化之本。陈先生在审查报告中则强调“佛道二教”,无疑是提醒冯先生要注意基层宗教思想的重要性。陈寅恪先生承认宗教生活对于中国文化的重要性,对于当时北平人云亦云的“中国无宗教”议论并不苟同。在《陈垣明季滇黔佛教考序》中,陈先生严厉批评古今学者都不重视宗教研究,说:中国学者“于宗教往往疏略,此不独由于意执之偏蔽,亦其知见之狭陋有以致之”。“故严格言之,中国乙部之中,几无完善之宗教史。然其有之,实自近岁新会陈援庵先生之著述始。”(《金明馆丛稿二编》,第240页)北平学界只有“二陈”(陈寅恪、陈垣)重视宗教研究,唯从历史(乙部)切入。从经学(甲部)转化而来的中国哲学却不承认中国有宗教,这是20世纪中国宗教学难以开展的重要原因。

(4) 同上书,第250页。

(5) 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科场禁约》,长沙,岳麓书社,1994年,第660页。

(6) 徐珂:《清稗类钞》,第10册,《方伎类·王述庵笃信阴阳家言》,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4600页。

(7) 周凤池纂,蔡自申续纂,杨军益标点:《金泽小志》,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年,第63页。

(8) 周凤池纂,蔡自申续纂,杨军益标点:《金泽小志》,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年,第84页。

(9) 同上书,第91页。

(10) 同上书,第91页。

(11) 同上书,第63、64页。

(12) 参见本书第五章“三种佛教:士绅的力量”一节的讨论。

(13) 《金泽小志》,第64页。

(14) 事见苍雪大师《南来堂集》,转见郑威:《董其昌年谱》,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9年,第191页。

(15) 《金泽小志》,第88页。

(16) 事见冯梦祯:《快雪堂日记》(南京,凤凰出版社,2011年),第44页。

(17) 冯梦祯:《快雪堂日记》,第9、146页。

(18) 魏学渠生卒年历来不详,近年来学者据钱澄之《田间文集·魏州来诗序》(《续修四库全书》第1401册收录)“是时子存年才二十七,予年三十有二”,再按《田间先生墓表》记钱澄之生于万历四十年(1612),则魏学渠生于万历四十五年(1617)。另,钱澄之有《武塘哭魏子存》文,时署“八旬叟”,则当年应为康熙二十九年(1690)。考证见于陆勇强《读〈全清词·顺康卷〉献疑》(《学术研究》,2004年第6期)和西南大学中文系刘琪莉硕士学位论文《魏学渠及其词研究》(导师胥洪泉,2013年)。

(19) 《金泽小志》,第91页。魏学渠传略,另见于道光《嘉兴府志》和秦瀛《己未词科录》,仅只简述他担任过成都府推官、刑部主事、湖广提学道佥事和江西湖西道参议,无详细生平记录。

(20) 同上书,第99页。

(21) 秦瀛:《己未词科录》,收《续修四库全书》,第537册,“史部·传记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209页。

(22) 清政府为笼络江南文人,康熙十八年,皇帝亲定在循例的本科进士考试之外,特召天下,恩开“博学鸿词”科,不考八股制艺,胜之者以才艺。儒生无论出身,均可被荐举,康熙亲上太和、保和殿,殿试取士。“己未词科”破格取江南才士50人,“四大布衣”李因笃(富平)、潘耒、严绳孙(无锡)、朱彝尊(秀水),以及汪琬、汤斌、施闰章、尤侗、毛奇龄等不同出身的考生都赫然在列;“明朝遗老”顾炎武、黄宗羲、傅山则坚不出仕。本科进士秦瀛《己未词科录》有记录,民初学者孟森《己未词科外录》有研究,收《明清史论著集刊》(下),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可参看。

(23) 《金泽小志·游寓》,第91页。

(24) 魏学渠和西班牙神父利安当是朋友,而他的堂兄魏学濂(1608—?,浙江嘉善人)曾经受洗,加入天主教。黄一农《两头蛇:明末清初的第一代天主教徒》(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在论述魏学濂、魏学渠等人的宗教态度时说:“这些对西学或西教友善的士大夫,往往也对佛家或道家同感兴趣。”(第221页)这个情况在明末清初的江南信教士大夫身上是存在的,佛学、道学令他们更理解信仰。当然,也有相反的态度,比如天主教徒徐光启、李之藻比较排斥佛教、道教;而佛教、道教人士云栖、虞淳熙也排斥天主教。

(25) 魏学渠:《〈天儒印〉序》,梵蒂冈教廷图书馆藏本,《天主教东传文献续编》(二),台北,学生书局,1986年。

(26) 周郁滨纂,戴扬本整理:《珠里小志》,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第174页。

(27) 王昶:《重修清华阁碑记》,同上书,第72页。

(28) 同上书,第71页。

(29) 《珠里小志》,第71页。

(30) 同上书,第71页。

(31) 同上书,第71页、第72页。

(32) 同上书,第219页。

(33) “江南老名士”(《清史稿·沈德潜传》,乾隆语)沈德潜掌院苏州紫阳书院时,编有《七子诗》,称他们为“吴中七子”,收集了书院学生钱大昕、王昶等人在成为考据学者之前醉心于辞章诗文时的作品,事见江藩:《汉学师承记·王兰泉》。

(34) 见朱保炯、谢沛霖编:《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725页。

(35) 朱家角镇寺院庙观财力雄厚,和本镇在明末崛起为江南和全国棉布贸易的巨镇有关。松江布“衣被天下”,珠里镇商贾云集,王昶《慈门寺新修钟楼记》云:“吾乡人户不下数万,且寺濒溪,船往来日以千计。”(《珠里小志》,第70页)人户数万,船以千计,朱家角、金泽镇的寺庙都建在溪边,香火非常旺盛,集资必然众多,收买文人字画之资金裕如。

(36) 钱大昕:《题圆津庵用壁间梁棠村胡南苕汤西厓诸公倡和元韵》,钱大昕著,吕友仁校点:《潜研堂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021页。

(37) 王昶:《同钱晓徵过慈门禅寺》,《珠里小志》,第71页。

(38) 《潜研堂集》,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上海市嘉定区政府与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合作,编辑出版了《嘉定钱大昕全集》,1997年版。

(39) 钱大昕《圆津禅院小志序》,《潜研堂集》失收,见于觉铭:《圆津禅寺小志》,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年,第1页。

(40) 顾炎武:《日知录集释·科场禁约》,第661页。

(41) 徐光启入“三一教”事迹,存于卢文辉编《林子本行实录》(东山祖祠,1995年重印本)中,“万历二十一年(1593)……松江门人姜云龙与同社陈济贤、徐光启、吕克孝,谓教主之书浩瀚难窥,宜掇精要,以当醍醐,遂编集《林子第一义》二卷,校定命梓”(第138页)。转见浙江大学何善蒙:《林兆恩和三一教研究》(未刊)。

(42) 朱熹:《四书章句·中庸章句》,济南,齐鲁书社,1992年,第11 页。

(43) 同上。

(44) 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昭公七年》,《十三经注疏》影印本,第2050页上。

(45) 王充:《论衡·论死》,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

(46) 余英时《东汉生死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三章“死与神灭的争论”(第78—108页)辨析“鬼”“神”,但没有特别指明“鬼”在先秦并无“恶”意。高延在《中国的宗教系统》中称:“‘阴’和‘阳’分为无穷多的或好或坏的精气,分别称为‘神’和‘鬼’。”(De Groot,The Religious System of China,Vol.VI,Brill,Leiden,1910,P.929.)用“好坏”判断“神鬼”,是战国以后的观念,孔子时代还没有分辨开来。

(47) 朱熹:《四书章句·论语集注》,第68页。

(48) 当代新儒家对于《中庸》宗教性的阐释,参见杜维明著,段德智译:《论儒学的宗教性:对〈中庸〉的现代诠释》,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9年。

(49) 朱熹:《四书章句·中庸章句》,第20页。

(50) 语出鲁迅《准风月谈·吃教》:“宋儒道貌岸然……”

(51) 黎靖德编:《朱子语类》,长沙,岳麓书社,1997年,第29页。

(52) 同上书,第29—30页。

(53) 本文原出《朱子语类》,卷三“鬼神”。

(54) 同上。

(55) 谭其骧:《中国文化的时代差异和地区差异》,收《长水粹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371页。1986年1月7日,谭先生在复旦大学首届国际中国文化学术讨论会上发表这篇论文。当时海外当代新儒家刚传入内地,在会上强调其“道统”,这个看似平实的观点很有针对性,会场震动,印象深刻。

(56) 顾炎武原文如下:“老子诚亦异端,然其为道主,于深根固蒂,长生久视而已。《道德》五千言具在,于□凡祈祷、祷、经咒、符箓等事,初未有一言及之。而道家立教乃推尊老子,置之三清之列,以为其教之所从出,不亦妄乎!古者用巫祝以事神,建其官,正其名,辨其物,盖诚有以通乎幽明之故,故专其职掌,俾常一其心志,以导迎二气之和,其义精矣。去古既远,精意浸失,而淫邪妖诞之说起。所谓经咒、符箓,大抵皆秦汉间方士所为,其泯灭而不传者,计亦多矣,而终莫之能绝也。今之所传,分明远祖张道陵,近宗林灵素辈。”(《日知录集释》,第1236页)。

(57) 《明太祖实录》,卷二百三十一“洪武二十七年春正月戊申”。

(58) 黄景昉:《国史唯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8页。

(59) 顾炎武:《日知录集释·许僧道畜妻》,第1238页。

(60) 汪中:《与巡抚毕侍郎书》,《汪中集》,扬州,广陵书社,2005年,第428页。

(61) 汪中:《蓍龟卜筮》,《汪中集》,第303页。

(62) 周启荣、张寿安两先生在他们的明清思想史研究中,提出清代儒学的“礼教主义”特征,颇中肯綮。周启荣《晚期中华帝国儒家礼教主义的兴起》(Kai-wing Chow,The Rise of Confucian Ritualism in Late Imperial China,Ethics,Classics,and Lineage Discourse,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认为:清代长江下游的儒家学者,把“礼”作为伦理、经典和社会秩序的核心问题,“为了寻求儒教传统的重新解释,以应付晚明以来中国社会的一系列问题,‘礼’成为各种各样知识运动(纯净主张和古典主义)的聚合”(第1页)。张寿安《十八世纪礼学考证的思想活力:礼教论争与礼秩重省》(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认为:“十八世纪初,礼学兴起,百余年间以狂飙之势披靡天下,挑战程朱理学。”(第III页)唯周、张两先生均以礼教为伦理议题,较少涉及“礼教主义”的宗教性。

(63) 焦竑:《玉堂丛语》,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256页。

(64) 《新民晚报》2006年2月10日报道,徐婉青:《春节文庙学子多,只为学业祈福忙》。

(65) 蒲慕州:《追寻一己之福:中国古代的信仰世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25页。

(66) 叶梦珠:《阅世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202页。

(67) 孟德斯鸠著,张雁深译:《论法的精神》,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313页。

(68) 参见余英时:《东汉生死观》,第78—108页。

(69) 张廷玉等纂:《明史·礼志·吉礼四》,“至圣先师孔庙祀”,第104页。

(70) 俞樾:《右台仙馆笔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87页。

(71) 顾炎武《日知录集释》,第1079页。

(72) De Groot,The Religious System of China:Its Ancient Forms,Evolution,History and Present Aspect,Mannners,Customs,and Social Institutions Connected therewith,1-6 Volumes,1892-1901.

(73) 禄是遒神父的《中国迷信研究》收有《三圣图》,见禄是遒著,王定安译,李天纲审校:《中国民间崇拜·中国众神》,第3页;丁福保编:《道藏精华录》第九册,也收录《三圣图》,浙江古籍出版社,1990年,影印上海医学书局无锡丁氏排印本。

(74) 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76页。

(75) 《清史稿·礼志·先师孔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影印本,1986年,第334页中。

(76) 禄是遒:《中国民间崇拜·中国众神》,第3页。

(77) 同上书,第4页。

(78) 顾颉刚:《东岳庙游记》,《顾颉刚民俗论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400页。

(79) 禄是遒:《中国民间崇拜·中国众神》,第2页。

(80) 禄是遒:《中国民间崇拜·中国众神》,第6页。

(81) 明恩溥著,刘文飞译:《中国人的气质》,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7年,第236页。

(82) 封演著,赵贞信校注:《封氏闻见记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4页。

(83) 章太炎:《论诸子学》,朱维铮、姜义华编注:《章太炎选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358页。

(84) 章太炎:《国故论衡·原儒》,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104—106页。

(85) 《诗经正义》“灵台”引,转见于本田成之著,孙俍工译:《中国经学史》,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第14页。

(86) 惠栋:《明堂大道录》,王先谦编:《皇清经解续编》(一),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影印本,1988年,第801—833页。

(87) 阮元著,邓经元点校:《明堂论》,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57页。

(88) 汪中:《汪中集》,第233页。

(89) 见王国维:《观堂集林》(一),卷三,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32页。

(90) 李泽厚:《实用理性和乐感文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

(91) 杨向奎:《宗周社会与礼乐文明》,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

(92) 同上书,第210页。

(93) 同上书,第1页。

(94) 杨向奎:《宗周社会与礼乐文明》,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