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变动时代的文化履迹——关于近代中国文化史研究的简单反思

解读变动时代的文化履迹——关于近代中国文化史研究的简单反思

中国近代以“变”著称,可以说是一个变动的时代。

变动时代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产生出“动”就是好的观念。梁启超在20世纪20年代总结中国过去五十年的“进化”概况,颇抱愧于没有什么学问可以拿出来见人,而他印象最深的是中国“读书人的脑筋,却变迁得真厉害”;以至于“这四十几年间思想的剧变,确为从前四千余年所未尝梦见”。梁氏把四千年的思想界比作“一个死水的池塘,虽然许多浮萍荇藻掩映在面上,却是整年价动也不动”;如今终于有了动的气象,虽其“流动的方向和结果,现在还没有十分看得出来,单论他由静而动的那点机势,谁也不能不说他是进化”。[1]

“进化”在当年是个非常正面的词汇,只要“由静而动”,不论往什么方向发展都是“进化”,这一价值判断充分体现出对变动的期盼,而立说者本身因焦虑心态而生的紧迫感也昭然若揭。[2]梁启超的言外之意很明确,他显然对已经发生的全方位巨变仍不满意。这就提示出变动时代的另一个明显特征,即尽管在不太长的时间里发生了一系列急剧而重大的变动,但很多人,尤其是相当一部分读书人,仍觉得变动不够快也不够大。

了解上述两个特征,非常有助于认识变动时代的“变”和“动”。而近代最为显著的转变,自然是共和政体取代帝制这一几千年才出现的巨变。当近代读书人纷纷表述对于“数千年未有之大变”的担忧时,他们不过是预感到大变之将至,尚未真正认识到后续变局的根本性;但其开始以“千年”甚或更长的时段来思考时局的变动,却不能不说有着相当敏锐的感觉。梁启超在1901年便指出,那是一个充满变数的“过渡时代”(相对于中国数千年来所谓“停顿时代”)。按其预测,将要发生的“过渡”包括政治上的“新政体”、学问上的“新学界”和社会理想风俗上的“新道德”。[3]

这已是全盘的转化,但梁氏那时所说的“新政体”指的仅是君主立宪,他并不想要鼓动更换政权的“革命”。后来的发展虽超出其预测,仍多少有些被梁启超不幸而言中的意味:以共和政体取代帝制为象征的巨变,的确是全方位的,包括了政治、社会、思想、学术等方方面面。这是一个几千年才出现的大变动,它本身又是一个发展的进程,发生在辛亥年的政权鼎革不过是一个象征性的转折点,其相关的转变此前已发生(所以一些读书人才能有所预感),此后仍在延续。

梁漱溟对此颇有体会,他曾说:“若就革命是‘以一新构造代旧构造,以一新秩序代旧秩序’来说,辛亥一役应承认其为革命。它并且是中国封建解体后唯一之革命。自它以前,社会构造未曾变过;自它以后,社会构造乃非变不可。……今天我们尚在此一变革中,而正期待一新构造新秩序之出现。”[4]构造和秩序的根本转变,是近代中国最显著的变动,正反映在以共和政体取代帝制的全方位大变之中。

与梁漱溟相类,报人张季鸾更早就注意到这一巨变那延续和发展的特性。他在1931年回顾20世纪前三十年的历史说,“中国政治、经济、社会各方面,实已经重大之变迁。盖由帝制以至共和,由党政以至党治,由筹备立宪以至国民革命。就中国论,为开创五千年未有之新局”。尽管如此,他仍以为,“民国以来,其实质未变”。盖辛亥革命和国民革命,“虽近代史上之两个时期,而实一大问题之继续演进”,而且是一个“迄今未臻完全解决”的问题。所以他的整体结论是:“旧秩序已崩溃,新改革未成功。”[5]

若以千年以上的长时段眼光看,辛亥和北伐两次革命,的确是“一大问题之继续演进”;但具体而论,它们又确实代表着“近代史上之两个时期”。民国虽以共和取代帝制,但北洋政府在具体治理方式上,对清朝君主制似乎继承多而革新少,颇有些“汉承秦制”的意味。高一涵在民初就说,民国不过“单换一块共和国招牌,而店中所卖的,还是那些皇帝‘御用’的旧货”。[6]到北伐后国民党当政,开以党治国之先河,出现了很多前所未有的改变。[7]在近代这一大的分期之中,又是一个新的时期了。

张季鸾显然期盼着“革命”会带来很多正面的转变,但他所看到的民国则是“愈变而劣”:表现在“民生愈困苦,吏治愈贪污;教育实业,俱少进境”;而“所增加者,徒为若干军阀与无数游民盗匪”。这些负面印象可能带有一些想象成分,而他对时局强烈的不满背后,隐伏的仍是近代读书人那种持续的焦虑心态和危机感。此时离北伐不过数年,则张氏对新当政的国民政府并不怎么肯定。在他眼里,1926年以来数年的历史更以变化剧烈为特征:“从张褚督直,至北伐成功;从晋阎卫戍,至中央讨伐;从国共混淆,至清党剿匪;从张雨亭开府北京,至东三省拥护统一;其变化之剧烈,动如南北之极端。”[8]

短短五年间,那种直接向对立面转化的政治变动几经好几次了。梁启超曾描述历史的“革命性”说:“革命前、革命中、革命后之史迹,皆最难律以常轨。结果与预定的计画相反者,往往而有。”[9]若据其所论,张季鸾所见北伐后五年的情形,便带有类似的“革命性”。而此并非特例,徐世昌在1918年也曾说,“民国成立以来,革命之役已四五见”[10]。能称得上“革命”的,自非一般的小动乱,竟然在五六年间“已四五见”,几乎是年年都有,相当能体现当时政治变动的频繁。可知近代以共和取代帝制为象征的巨变,本是由许多也不算小的系列变动所构成。

与近代政治、经济真可说是数千年未有的剧变[11]相比,文化层面的变动相对来说更带隐而不显的特征。尽管人们口中常说“中国文化”,实则“文化”一词的含义,百多年来始终没有充分的共识。今日通用的“文化”一词,大致是个外来词;而它在其原初产地的界定,也一直是众说纷纭。唯值得注意的是,一方面书斋学者不断在那里推敲、分疏其定义,另一方面这又是中外皆普遍使用的一个词汇;且多数人在使用时并不觉得有加以界定的必要,似乎对他们而言,“文化”自有其约定俗成的指谓。

这样看来,对“文化”的理解和使用,在学者与大众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紧张(tension)。这一雅俗冲突的现象,并非几句话可以简单说清楚;大体而言,“文化”的意谓,很多时候视其表述者和语境为转移。我们只要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在表述,并将其置入其出现的上下文之中,多少都能领会到表述者之所欲言。

中国古代对“文化”的早期认识,是以人为中心的,又颇注意所谓“天人感应”的一面,强调其时空的意义。《易经》所谓“刚柔相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易·贲》)一语,就被很多后人视为“文化”的出处,近代读书人常据此以发展出可以和“文化”那个外来词相通的解释。

梁启超借用佛家术语给“文化”下的定义是:“文化者,人类心能所开积出来之有价值的共业也。”其中又包括“业力不灭”和“业力周遍”两种公例,前者即人的一切身心活动虽随起随灭,但“每活动一次,他的魂影便永远留在宇宙间,不能磨灭”;后者则说个人的活动势必影响到别人,有的“像细雾一般,霏洒在他所属的社会乃至全宇宙,也是永不磨灭”。[12]关于共业之有无“价值”,他也有自设的定义,这且不论。但业力的“不灭”和“周遍”两种公例,便很能凸显前述时空的含义。

史家钱穆后来也说:“人类各方面各种样的生活总括汇合起来,就叫它做文化。但此所谓各方面各种样的生活,并不专指一时性的平铺面而言,必将长时间的绵延性加进去。”换言之,“凡文化,必有它的传统的历史意义”。故文化“并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他进而说,“一人的生活,加进长时间的绵延,那就是生命。一国家一民族各方面各种样的生活,加进绵延不断的时间演进,历史演进,便成所谓文化”。则“文化也就是此国家民族的生命。如果一个国家民族没有了文化,那就等于没有了生命”。也因此,讲文化“总应该根据历史来讲”。[13]

这样,“文化”实际成为“文化史”,倒与胡适稍早对“国故”概念的看法接近。胡适曾说:“国学的使命是要使大家懂得中国的过去的文化史,国学的方法是要用历史的眼光来整理一切过去文化的历史,国学的目的是要做成中国文化史。国学的系统的研究,要以此为归宿。”在他看来,“理想中的国学研究”,至少是一个“中国文化史”的系统,包括民族史、语言文字史、经济史、政治史、国际交通史、思想学术史、宗教史、文艺史、风俗史和制度史等十种专门史。[14]

类似的观念那时为很多人所分享,胡适的学生顾颉刚在1924年也说:“整理国故,即是整理本国的文化史。”[15]而梁启超更明言:“文化这个名词有广义、狭义二种:广义的包括政治、经济;狭义的仅指语言、文字、宗教、文学、美术、科学、史学、哲学而言。”[16]故他在讨论专门史和普遍史两种类别时就说,“普遍史即一般之文化史”[17]。

由于“文化”本有广狭二义,“文化史”的定义也须从其语境中确定。梁启超曾论《世本》一书的特点,说其“特注重于社会的事项。前史纯以政治为中心,彼乃详及氏姓、居、作等事,已颇具文化史的性质也”[18]。这里的“文化史”,便是狭义的。也正因此,何炳松在1924年不得不强调:文化“即文明状况逐渐变化之谓”。故“文化史应以说明一般状况之变化为主。若仅罗列历代典章制度、文人艺士为事,充其量不过一种‘非政治的’过去事物之列肆而已,非吾人所谓文化史也”[19]。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界定,何氏所欲区分的,恰是后来较常见的,很多所谓“文化史”,的确是在“非政治的”方面着力。

从操作的层面言,可以考虑借助今日人类学意义的视角,较为广义或开放地看待“文化”(人类学中关于“文化”的定义也各不同,姑且取其宽泛的一面),多关注传统、价值系统、观念形式和各类建制(institutions);所有这些皆不宜悬空议论,而是落实在各类人的具体生活经历和体验之中,侧重于社会层次、生活习俗、思想观念、学术状况与集体心态等。以传统专门史类别言,文化史可以相对更少一些政治史、军事史和经济史的内容,而更多整合社会史、思想史、学术史、生活史和心态史等面相,但要始终不忘这些面相与政治、军事和经济的密切关联。

这一切当然都建立在史料的基础之上。如陈寅恪所说:“吾人今日可依据之材料,仅为当时所遗存最小之一部,欲藉此残余断片,以窥测其全部结构,必须备艺术家欣赏古代绘画雕刻之眼光及精神,然后古人立说之用意与对象,始可以真了解。”[20]这里最需要的,就是所谓历史想象力。然而想象也当有限度,历史想象的基础和限制,仍在史料之上。近代存留下来的史料固然远比古代更丰富,若与当时曾经存在的材料相比,也不过“残余断片”而已;叙述时留有余地,可能还更接近“其时代之真相”。

据说老子曾对孔子说:“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这是《庄子·天运》中所言,义甚悠远。[21]在司马迁的记载里,老子是这样对孔子说:“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22]此语或本《庄子》,而意有所移。从史学角度言,司马迁的态度更积极。其意或谓言在,固未必非人在不可;迹固非履,似亦可由迹以知履(此履指动作)。[23]

要理解领会六经之文本,固当深究其文字,更当朝着“履之所出”的方向努力探寻“所以迹”的一面。六经及其所承载的“道”,并非凭空而至的虚悬“理论”,它们有其作者(不必是一时一人),有其目的和针对性(不必是单一的),有其产生和形成的语境,及其生成的动态过程。换言之,言亦是行;围绕“立言”的行为所能告诉我们的一切,绝不少于言说本身的文字意谓。[24]

进而言之,《庄子》所说之“迹”和司马迁所说之“言”,不必一定落实在文字之上;任何人造物体皆能反映也实际反映了制造者的思想,亦皆其“迹”其“言”。若立言者之骨尚未朽,更增添了意想其“生人”的可能。《韩非子·解老》说:“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25]后日之古生物学正类此,考古学亦仿此法,借以复原各种已不可见的古之事物。引申言之,梁启超所谓使历史“僵迹变为活化”的方式也多少类似,即“因其结果以推得其情态,使过去时代之现在相,再现于今日”。[26]

章学诚没有司马迁那么乐观,但他显然领会了《庄子》之深意,故指出:“人之所以谓知者,非知其姓与名也,亦非知其声容之与笑貌也;读其书,知其言,知其所以为言而已矣。”这里点出的“所以为言”,正是《庄子》所谓“所以迹”之意;后人很多时候会出现“接以迹者不必接以心”的现象,恐怕即因为没有朝着昔人“所以为言”的方向去努力探索。盖古人立言,自“有其忧与其志”。用今日的话说,古人之“忧”与“志”,即其立说之动机和意图之所在。要使其所言不至于“湮没不章”,就要能“忧其忧、志其志”。[27]

因此,章氏把孟子的“论世知人”说提高到“文德”的程度,特别强调“论古必恕”的重要。他解释说,“恕非宽容之谓”,而是指“能为古人设身而处地”;若“不知古人之世,不可妄论古人文辞也;知其世矣,不知古人之身处,亦不可以遽论其文也”。[28]我们当然首先依靠今昔之“同”来理解古人,但还要进而探索和尊重古今之“异”。治史者在考索前人所遗之“言”时,倘能尽量再现立言者之“人与骨”及立说之语境,顺其“所以为言”的方式和方向认识其所言[29],理解必更进一层,庶几可趋近“接以迹”亦“接其心”的境界。

即使“言”为文字,其“迹”也有虚实之分。朱熹说:“礼即理也,但谓之理,则疑若未有形迹之可言;制而为礼,则有品节文章之可见矣。”[30]这是极有识见的观察和归纳。据司马迁所引,孔子曾说“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史记·太史公自序》)。朱子或即本此而申论之。任何“空言”,本亦皆有形迹,然而很容易呈现为一种“若未有形迹”的状态,必具体化而后可表现,可理解。

对史学而言,最主要的首先是往昔之“迹”的存留。孟子曾说,“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孟子·离娄下》)。其言外之意,似乎后世奉为史学宗主的《春秋》,从一开始就与往昔之“迹”的存亡相关。《四库提要·史部总叙》(卷四十五)曰:“苟无事迹,虽圣人不能作《春秋》。苟不知其事迹,虽以圣人读《春秋》,不知所以褒贬。”[31]中国古代史学非常重视记录的功能[32],大概也有不希望前人事迹熄灭消逝的意思在。清季一位不署名的作者曾说:“历史者,摄过去之影而留其迹者也。”[33]梁启超进而提出,“凡史迹皆人类过去活动之僵迹也。史家能事,乃在将僵迹变为活化”[34]。

这类重视往昔之“迹”,并进而探索、保存及“活化”史迹的立意,是应该继承的。到今天为止,近代中国文化史的研究仍然相对薄弱。其原因甚多,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面对近代这样的大变局,又秉持一种相对广义的文化视角,要系统考察和整体构建足以展现各方面多层次互动图景的“文化史”,实非鸿篇巨制不能为,且需要长期的积累。前引胡适心目中系统的“中国文化史”,包括十种专门史;若以其所想为标准,必先有十本可据的近代专门史,然后可以考虑一本综合的近代中国文化史。如果这样,我们距离那一目标的路途,恐怕还相当远。

不过,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何炳松以为,“要想做一部理想的中国通史,应该从研究小规模的问题着手”。要采取分工的方式,“各人尽各人的力量先去研究历史上的小问题;把研究所得的作成专篇”,以为通史的基础;将来中国史上“所有的问题都一一研究解决了,那末想编通史的人,就可以利用这种材料编成一部尽善尽美的中国史”。[35]顾颉刚也说:“千万个小问题的解决,足以促进几个中问题的解决;千万个中问题的解决,足以促进几个大问题的解决。”研究小问题所得的结论,经过长时期的积累,总会“有一个总结论出来”。[36]

上述思路在史学界长期存在,甚有影响,多数史家一直在做着类似的积累工夫。不过,陆惟昭却不赞成“通史便从专史综合而成,通史所叙当为专史之精华”的见解。他以为,“通史以人类社会活动为本位,专史以问题为本位”;前者“以人类社会之演进为归宿”,后者叙述之首尾则“以某种事实或某种学问为归宿”。不仅两者的“范围有普通与专一之不同”,其所采为依据的史料也往往各异,故“通史所取材料,每与专史不一”。[37]换言之,通史从问题意识到史料采用,都自有其所侧重,未必是从专史积累而成。这一思路在史学界的影响相对较小,其实甚有所见,很值得三思。

关于通史、专史和断代史的关系问题,不是这里可以简单说明白的,当另文申论。而上述两种取向,也完全可以兼容。钱基博提出:“读书欲得要领,贵乎能观其会通。然欲观其会通,必先分部互勘,非然,则以笼统为会通矣!”[38]著作通史,不能没有会通的眼光,仅凭专题研究的积累进行综合,的确很难成功。然会通本自分别、比较得来,能分而后能通。细节永远是重要的,从其中可以见整体;也只有从细节入手,才能认识整体。

这样看来,研究近代中国文化史,应借鉴近代人那种长时段的眼光,把以共和取代帝制为象征的全方位巨变视为一个发展中的进程。在近代中国这一时空之中,新旧中西的接触、碰撞、交流和相互依存、竞争及错位等现象至为复杂曲折,反映在政治、社会、思想、学术等方方面面。对近代文化的任何点滴履迹,都必须以上述长时段全方位的整体眼光去观察,并落实在具体人物的行事之上,以展现各方面多层次互动的动态图景,庶几可能趋近杜甫所谓“窗含西岭千秋雪”那种尺幅千里的意境。

原刊《四川大学学报》2008年6期

[1]梁启超:《五十年中国进化概论》(1923年2月),见《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九》,43页。

[2]这样一种不管怎样先动起来的急迫心态当年是较为普遍的。可资对比的是,一般以为较温和的胡适,在北伐时曾有“我们要干政治”的想法,也是主张干“什么制度都可以”。当时《晨报副刊》上就有文章指出,胡适“明显地流露出不据学理不择方法去干”的倾向。参见罗志田:《再造文明的尝试:胡适传》,260~267页。

[3]梁启超:《过渡时代论》(1901年),见《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六》,27~30页。

[4]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1949年),见《梁漱溟全集》(3),224页,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0。

[5]张季鸾:《大公报一万号纪念辞》,载《大公报》(天津)1931年5月22日,1版。

[6]高一涵:《非“君师主义”》,载《新青年》5卷6号(1918年12月),551~552页。

[7]举个简单的例子,孔祥熙在北伐取胜时说,“从前广东每年省库收入,仅三千万元,而人民已不胜其苦;及归国府统辖,每年收入一万万元,而人民负担并不觉其重”(《建设的革命·孔祥熙廿四日在青年会讲演》,载《世界日报》1928年6月28日,6版)。宋子文在广州政府时期推行西式的税收改革,所征收数倍于前,而常受中外史家称赞,他们大概都和孔祥熙一样地解读广东人民的感受。

[8]张季鸾:《大公报一万号纪念辞》,载《大公报》(天津)1931年5月22日,1版。

[9]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见《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七十三》,117页。

[10]徐世昌之演说见《昨日怀仁堂盛会》,载《晨报》1918年12月1日,6版。

[11]不仅政治上西式的共和制取代帝制,经济方面出现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也是数千年未有的大变。

[12]梁启超:《什么是文化》(1922年),见《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九》,98页。

[13]钱穆:《国史新论》,346~347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14]胡适:《〈国学季刊〉发刊宣言》,见欧阳哲生编:《胡适文集》,第3册,14~15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15]顾潮:《顾颉刚年谱》,97页。

[16]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见《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九十九》,124页。

[17]他进而申论说:“普遍史并非由专门史丛集而成。作普遍史者,须别具一种通识,超出各专门事项之外,而贯穴乎其间,夫然后甲部分与乙部分之关系见,而整个的文化始得而理会。”参见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见《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七十三》,35页。

[18]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见《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七十三》,15页。

[19]何炳松:《五代时之文化》(1925年),见刘寅生等编:《何炳松论文集》,248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20]陈寅恪:《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审查报告》,见《金明馆丛稿二编》,247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1]既然先王之陈迹未必是其“所以迹”,则后现代文论所谓文本的独立生命,似亦可由此索解。

[22]司马迁:《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第7册,2149页。

[23]本段与下段均参见罗志田:《事不孤起,必有其邻:蒙文通先生与思想史的社会视角》,载《四川大学学报》2005年4期。

[24]参见Quentin Skinner,Visions of Politics,vol.I,Regarding Metho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pp.103-127.

[25]按:《韩非子》接着说“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别有深意,此不赘述。前引司马迁的话,恰出于《老子韩非列传》之中,不排除他写作时心中正有此韩非子“解老”的见解。

[26]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见《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七十三》,1~2页。这当然是一种借助后见之明的倒放电影取向,不能不审慎使用。

[27]章学诚:《文史通义·知难》,126~127页,北京,中华书局,1961。

[28]章学诚:《文史通义·文德》,60页。

[29]陈寅恪在解读白居易的《长恨歌》时就提出:“欲了解此诗,第一须知当时文体之关系,第二须知当时文人之关系。”而“唐人小说,例以二人合成之。一人用散文作传,一人以歌行咏其事”。这是唐代贞元、元和间兴起的一种新文体,与当时的古文运动有密切关系。明白了唐代小说中“歌”与“传”相配的言说风习,就能知道陈鸿的《长恨歌传》与《长恨歌》“非通常序文与本诗之关系,而为一不可分离之共同机构”。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2~5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论再生缘》,见《寒柳堂集》,105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30]朱熹:《答曾择之》,见《朱熹集》,卷60,3110页。

[31]《四库提要》,卷45,397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影印本。

[32]参见罗志田:《知人论世:陈寅恪、傅斯年的史学与现代中国》,载《读书》2008年6期。

[33]不署名:《中国之改造》,《大陆》(1903年),见张枬、王忍之编:《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卷一上,416页。

[34]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见《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七十三》,1~2页。

[35]何炳松:《历史研究法》(1928年),见刘寅生等编:《何炳松论文集》,166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36]顾颉刚:《〈古史辨〉(二)自序》(1930年),见《古史辨》(二),3页。

[37]陆惟昭:《中等中国历史教科书编辑商例》,载《史地学报》1卷3期(1922年5月),30页。

[38]钱基博:《〈史记〉之分析与综合》(1935年),见曹毓英选编:《钱基博学术论著选》,448页,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