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其一

《荀子·大略》有一段记载说:“公行子之之燕,遇曾元于涂,曰:‘燕君何如?’曾元曰:‘志卑。志卑者轻物,轻物者不求助。苟不求助,何能举?氐羌之虏也,不忧其系垒[累]也,而忧其不焚也。利夫秋毫,害靡国家,然且为之,几为知计哉!’”

过去的注家都把这段话连起来解释,说这表明氐羌之虏蠢而无远虑。其实这样读意思并不顺,首先原文并无“愚蠢”意,其次即使将氐羌之虏的行为解释为愚蠢,上则最多与“志卑”稍有关联,与“轻物而不求助”实无逻辑联系;下亦勉强可沾上“利秋毫”,但与“害国家”便完全联不上。综观全文,实不知曾元意之何在。

其实《大略》篇本杂录,而非围绕特定主题的专论,倘若把曾元的话断在“何能举”处,并将“利夫秋毫”以下另作一段,也就是将整段分成三段不相连的话来读,文意实更顺。原文可分段标点为:

公行子之之燕,遇曾元于涂,曰:“燕君何如?”曾元曰:“志卑。志卑者轻物,轻物者不求助。苟不求助,何能举?

氐羌之虏也,不忧其系垒[累]也,而忧其不焚也。

利夫秋毫,害靡国家,然且为之,几为知计哉!”

三段话各自独立后,意思均无不通,而氐羌之虏的行为也更容易理解了。盖氐羌之俗,死而焚尸;今为人虏获,恐死而不能焚,是以忧。实际上,俗亦礼也(《战国策·赵策二》中赵武灵王实行胡服骑射那段君臣辩论即俗亦礼的最好注脚),是否依礼而葬直接关系到死后世界多方面的关怀,对古人至为重要。被虏获则死的可能性大,此虏忧其不能依本族礼俗下葬,死而违礼,所忧者实远大;若彼仅忧其个人系累,反仅见其小,又何足道哉。荀子的真意,或谓虽氐羌之虏,而能所忧者大,正与孔子说夷狄有君意同。[34]对此虏而言,荀子应是一种正面的陈述,既存的诠释或恰反其意而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