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诗意的克利

神秘诗意的克利

瑞士画家保罗·克利(Paul Klee)在世界美术史上占据着重要位置。1920—1930年间,他任教于首创现代设计教育的德国包豪斯学院。1935年,他得了皮肤硬化症。由于心脏病发作,克利在1940年6月29日于洛迦诺逝世,时年61岁。H.H.阿纳森(H.H.Arnason)所著的《西方现代艺术史》中论及克利时说:“克利是20世纪变化最多、最难以理解和才华横溢的人杰之一。”而赫伯特·里德的《现代绘画简史》把克利排列在毕加索、康定斯基之后第三个最伟大的现代画家的位置。没有看过克利的绘画原作,要对这样的评价做深入的理解是困难的。

1 克利

某日在日内瓦的老城闲走,无意间看到一家画廊正在展出克利的绘画,一时喜出望外。克利是瑞士人,1920年应校长瓦尔特·格罗皮乌斯(Walter Gropius)之邀到包豪斯任教。因为从事设计教育,曾对包豪斯进行过深入研究,1990年翻译了约翰内斯·伊顿(Johannes Itten)的《造型与形式构成》并出版,所以也相应地对克利的教学和绘画有一些了解,后来又让儿子翻译自己审校出版了《克利与他的教学笔记》,也曾经在文章里多次介绍克利与他的绘画,现在终于看到这么多原作,怎不大喜过望?

2 克利 《有黄色教堂的风景》 1920

1 克利 《别墅R》 1919

看克利的画,也让我想起青年克利的生活。克利生于瑞士伯尔尼附近,年轻的克利是英俊的,有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睛,短短的头发,留着胡须,俨然一副诗人的模样。但是,究竟要当画家还是诗人,年轻的克利举棋不定,最终他还是离家去了德国慕尼黑一所美术学校求学。这段经历在他撰写的《慕尼黑习画时代》中有记载:“换句话说,我得先成为一个男人,艺术一定会接踵而至。而与女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个时候克利大约20岁,一个带着爱情渴望的青年,正充满着对“生命流转之奥秘”的好奇,在告别了“N”小姐后,开始了与“伊夫琳”的交往。克利也有诗人的意兴:“你在我灵魂深处放一把烈火,熊熊的火焰自其中升起,音乐是升华的途径。你这火之花,在夜里为我取代了太阳,亮光透入沉寂的人心。”但是这段情缘在混乱的爱情和金钱之间破碎了。“最后的密谈中没有爱情也没有恨,不留下任何痛苦的因子。我们毕竟有过一段快乐时光。”如同每一个学习艺术的青年都会面临生存的压力,克利也不例外。在生活的压力下,克利的感情经历了无数次来来回回的前进与退却、分手与和好的挣扎。克利总是思忖着:“我能奉献给莉莉什么呢?艺术甚至养不活一个男人啊!”因此又思及分离。“1901年6月8日,我们讨论应该采取什么措施来使这份爱情有个庄重的结局,这是订婚期间最重大的日子。莉莉希望我有时间发挥一般及专业上的才能,她提到八个年头,她本人也要在这期间求进步。”克利并没有等八个年头,五年后就结了婚。

但到了20世纪20年代,克利蜚声艺坛,成为20世纪美术史上最受欢迎的现代艺术家之一,也是我最喜欢的画家之一,他的绘画充满了音乐感和个人化的诗意与神秘。1996年,我在澳大利亚访学时所购的《包豪斯》一书,封面用的就是克利的石版画,现在终于看到了这张原作。展览的作品中还有《别墅R》《有黄色教堂的风景》等。《有黄色教堂的风景》色彩深沉富丽,令我心醉神迷。一幅风景油画,在渐变的黑红褐色的底子上用白色的细线刻画半抽象的植物图案,白线有参差的深浅变化,微妙动人。几幅水彩,底色的渲染朦胧而有诗意,再用高度控制而有感觉的细线在其上描绘。从表面上看,似乎克利对材料并不特别讲究,一些画随便画在细条布、编织品、纸板、麻布上。但是,对材料的敏锐感觉,对色彩的微妙变化,克利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敏感,画笔的运动明显经过思维清晰、目的明确的研究、解释与控制。也许,瑞士人的内在精致在克利这里达到了艺术化的极致,合理与不合理、偶然性与数理逻辑性对立的统一,在克利的绘画里达到了高度的和谐。克利说过:“美术并不重现人们已经看到的东西,而是通过创造使人们看到东西。”他把客观世界中可辨识的形体,例如游鱼、飞鸟、树木、公园、城市、人体、植物等用精巧的细线加以表现,看上去就像神秘的形象符号,这可能也受到儿童绘画的启发。

1 克利 《北方的海》 1923

克利的作品虽然画幅不大,但是每一幅都是在画面上把不同的色谱与几何图形对应结合起来的工程,严谨而细致。例如《野性的水》,水流线用蓝色、青绿色、赭色和粉色汇成交织的彩带,从而超越了水流动的实景,代之以惊浪悬空的图像,但是剧烈震动的线条由于渲染的水粉色而显得柔和。这种先铺涂上一种弥漫的水粉色,然后再罩一层线条的透明结构,是克利绘画的特色,意境深远,梦幻迷离,谨慎而又诱惑——还有什么词可以用来形容呢?在色彩肌理丰富的底子上,圆形、方形、弧形等几何形在他的笔下有了独特的个性,组合起来与明亮而跳动的色彩相互衬托,形成富于律动感的色彩关系,这音乐般的旋律让人心醉神迷,这种绘画特色在水彩画《北方的海》里也表现得十分鲜明。

从克利的画里,可以感受到他对自然的态度:“画家是人,他本身就是自然,是自然的一部分,存在于自然的空间之中。”因此,克利制作的不是自然的一面镜子,而是自然的象征。“它超越现实,融化现实,以便挖掘出现实后面与现实内在的东西。”因而,在克利那里,对自然又是一种直觉的行动,而直觉的行动又基于艺术家的独特精神。他就是以这种独特性植根于自然,观察着自然,任由直觉导引出线条与形状,回过头来使用有意识的经验,把最初的直觉形象变成满意的结果。克利通过这种方式在自然的大地上生长出艺术的枝丫,开出富于神秘意味的花朵。这种感悟谁又能模仿呢?

1 克利在伯尔尼 1935

克利1925年到包豪斯任教;1933年被纳粹指控,辞去教职。1937年,作为堕落艺术的代表,他的102件作品被纳粹没收,而后回到瑞士居住。他的画被纳粹在“堕落艺术”展览上展出,而后又遭禁止陈列。克利回到伯尔尼后染上皮炎,1940年在卢加诺附近的一家医院去世。但是,在去世前的一年里,克利竟然作画2000多幅!画不在大,有神则名。在克利的绘画里,你可以找到大胆的探索和实验,每个形象都精巧地包含着他对某个美学问题的圆满答案。

2005年,瑞士首都建立了克利美术馆,美术馆由意大利当代著名建筑师,第二十届普利兹克奖得主伦佐·皮亚诺(Renzo Piano)设计。美术馆陈列了一些同时期其他画家的作品,自然克利的作品最多,还有一些克利早期的素描。那几张铜版人物刻画得同样精细,比费宁格(Feininger)有过之而无不及,造型已然极有特点,绝非写实古典一路。他后来画的一些逸笔草草,不肯定形的铅笔素描,描写了一种朦胧的造型,全无细节,连形象也看不清。35岁前的克利主要是画素描,之后则热烈地爱上色彩并声明:“我已经和色彩成为一体,我已经是一位画家了!”1920年,克利进入包豪斯成为教师,1933年离开德国回到瑞士定居,直到去世。美术馆尽可能地将克利在瑞士的所有笔迹收集起来,随手勾画的也不放过。所以展览中他的各种素描都有,并非克利最好的完整作品,以素描草图为主,色彩画仅有数幅。展厅中也陈列了克利的绘画工具,其实都十分简单——说明画一幅好画并不需要多么奢华的工具。而克利在这点上尤其鲜明,能够将一般的材料如粗麻布,做底做得十分丰富,然后在这个丰富的色彩底子上继续勾画,最后化腐朽为神奇。展厅有克利用黑线条画在报纸上的两幅作品,报纸的文字成为画面的有机部分。实际上我喜欢的还是色底上细线纵横、有控制的感觉运行,极有章法却并不死板,简直是令人叫绝。就如同克利的勾线白描总是穿插连贯,出人意料的起始、穿越和终结,却又十分有艺术的道理。概括来说,克利注重研究离本质更近的主题和形式,很少直接描绘现实生活,更侧重于抽象语言的诗意表现,把内心的幻象和对外在世界的经验结合起来。

2-3 伯尔尼的克利美术馆

展厅后半部有影视厅,介绍克利的艺术创作生涯,墙上是克利的生平年表,下面一排柜子上陈列了克利的照片和寄发的明信片。看克利的幼年照片,似乎没什么笑容,青年时期留着胡子,在包豪斯时剃掉了,但也还是很严肃地闭着嘴。有一张他和康定斯基的合影照片,十分珍贵,见证了两人之间的友谊。在德绍时两人就是邻居,这两个艺术大师,同样在抽象的色彩与点、线、面的形式语言上着力,但却各自走向两端,克利感性,康定斯基理性,花开两枝,各自缤纷。我喜欢看照片,从照片上看,克利的眼神总是忧郁的。而眼神显示着一个人的性格和气质,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大抵是没有错的。这种忧郁,如果用文字来抒发,一定是诗意的语言,但如果用绘画来表现,会是什么样子呢?虽然是忧郁,但眼神也透着坚定。忧郁却不曾游弋的眼神,其实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因此有了从容与深沉。可是从绘画里,看不出克利的忧郁,诗情画意是有,却也并不是开心大笑,而是优雅、有节制,隐含了愉悦的诗意和韵律。脸庞方方正正的克利,总是留着短短的头发——简单,浑圆,并非见棱见角,发际圆润向前,两边却意外地退后,给人的感觉并不锋利逼人,克制并且节制。这几点在他的绘画里也是如此,虽然尽力刻画,却不喧嚣张扬。上唇有胡须,连着下巴和腮帮,却也不长,虽不甚整齐,却也不刻意做作,一派历经沧桑的感觉,和偶然剃净胡子的时候相比,就显露出细锐的嘴角。这种细锐表达了坚韧,有不妥协的意思,是对信仰的坚守,是对自然的忠诚。

在克利美术馆中,最有趣的还是克利的作品。有一些克利早期读书和作业本的陈列,他在数学作业本上画了很多小人头像。其中一本还被做成了200多页的电子书,触屏翻页就可以看到每一页上克利所画的小人像,各种人物,各个种族,古代和现代,几乎充斥了每一页。走出展馆,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克利在音乐学校学习的一张照片。照片上,年轻的克利手持小提琴和其他学生在一起。克利曾经是伯尔尼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