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和疾病的关系
艺术和疾病有着紧密的关系,通常有很多艺术家接近疯子,凡·高不用说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创作的高峰期住进精神病医院,随后用猎枪自杀。蒙克也曾经一度精神崩溃,1908年住进丹麦哥本哈根的一家疗养院。绘画只是发泄,却并不能治疗他们的心理疾病,而西方把绘画作为药物,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从14世纪开始,医院就把绘画作为治疗的辅助手段。在那时,医院常常是教堂的一部分,教堂是精神的治疗圣地,而医院是肉体的医治场所,或者说是教堂。在当代,社会逐渐认识到艺术的医疗作用,美国曾经在1989年成立了“全国医疗艺术协会”,1997年,协会和佛罗里达大学举行了“如何把创造性艺术和医药治疗相结合”的学术讨论会。各种各样的展览,例如“肉体与灵魂——当代艺术与医疗展”(麻省林肯市德可多瓦美术博物馆1994年)、“医疗的美术”(佛罗里达州奥尔兰多美术博物馆1995年)相继推出。
在历史上,这样的范例举不胜举。在当代,艺术呈现两种极端:一种是具象理性思维的艺术表现,如概念艺术、大地艺术等,艺术家是思想家、哲学家,必须要对社会和自我进行深入的思考,然后用视觉表达出来;另一种则是感性的艺术表现,这种感性的艺术表现的机制,就是癫狂、神经质、歇斯底里、极端情感化。能够听说的好像都是负面的贬义词,实际上,的确就是如此,一个情感充溢的人,假如掌握了艺术手段,就会是一个极好的艺术家,否则,就是疯子。但是,在现代艺术中,这个界限还真是很难区分,这是因为现代艺术取消了视觉技术的标准,艺术变得不那么好判断了。

1 妮基·圣法勒 《我的心属于玫瑰》 1965

2 妮基·圣法勒 《让·廷古利与黄色天使》 1992

1 妮基·圣法勒第一次向作品射击 1961
我曾经很多次把瑞士艺术家让·廷古利(Jean Tinguely)写进我的教材里,只是因为他的集成机械装置很符合我的教学要求,机械的轮子形成了韵律与节奏。廷古利的雕塑是可以运动的,所以这里面需要有理性的研究作基础。但是最近我才知道,他的第二任妻子妮基·圣法勒(Niki Saint Phalle)也是一个艺术家,并且趋向于用艺术来治疗疾病。妮基是法国人,18岁私奔,在纽约结婚,开始画画。三年后生女,全家返回巴黎,很快精神严重崩溃,进入尼斯精神病院治疗。在住院期间学习绘画发现对治疗有帮助,遂立志成为艺术家,并的确因此而康复。1956年认识廷古利夫妇,她的第一件雕塑作品就是廷古利打的支架。四年后,妮基离婚,与廷古利共同使用一个工作室并成为情人关系。
在这个时期,妮基产生了向作品射击的念头,并付诸实施,妮基自己说:“在我的作品旁边挂着一幅布布姆伯格(Broomberg)的白色浮雕作品,当我凝视着它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十分奇妙的想法:我想象作品正在淌血、受伤,就像其他人一样。对于我来说,这幅画作变成了一个有感知的人……如果我们在熟石膏后面涂上颜色的话,那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我对廷古利讲述了我的观点和想法,希望向画作开枪射击,并令它淌血。他对这个想法表示十分兴奋,并建议我立刻开始动手……”
妮基组织了十几次这样的射击,瞬间的射击也好似瞬间的发泄,狂躁的情绪通过飞溅的颜料得以视觉的呈现。这是没有受害者的谋杀,是暴力的安全的释放,竟也会引起妮基狂喜的感觉,“对着我的画作开枪的时候,一股激情让我感到非常震惊”。妮基学画是对的,否则,她就无从发泄这种病态的暴力狂躁情绪。当然被射击的不是真人,换成了《劳申伯格的射击》《金刚》,于是阐释就有了可说:叛逆的姿态,教条的批判,现实与理想鸿沟的跨越。
法国另一个画家杜布菲曾经搜集了不少精神病人的绘画,却也给艺术家们带来启发,因为在杜布菲看来,正是由于他们不受约定俗成的文化的干扰,才能创作有创造性的艺术。患精神病的艺术家阿道夫·韦尔夫利(Adolf Wölfli)和阿洛伊斯·科巴兹(
Corbaz)近来能够得到国际的承认,这主要也是因为杜布菲的大力推介。
精神病是一个值得着墨的字眼,犹如维辛格(Wiesinger)曾经说过:“精神病患者经常为若干虚构的目标所驱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渴望驾驭他人,而不是谋求平等条件上的相互合作。”以此来看就可以理解希特勒的行为。著名的奥地利哲学家施利克(Schlick),在去大学讲课途中遭一个第二次企图杀害他的精神错乱的学生的袭击,重伤而死。法国演员安东尼·阿尔托(Antonin Artaud)曾经被爱尔兰驱逐出境,并被当作一个危险的精神病人关进了法国的精神病院,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他在各种各样的精神病院度过,受电痉挛治疗,备受困苦,但是却独特地把艺术与生活融会在一起,以致无法分出彼此。阿尔托写过一篇关于凡·高的论文,而凡·高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住进精神病院,并且不断地描绘精神病院的风景。

2 妮基·圣法勒 《劳申伯格的射击》 1961
疯狂的思想可能是对艺术有所助益,虽然疯狂的艺术家个人总是不幸。在对于疯狂语言的表现方面,我还要从雅克·德里达(Jacques Derrida)等人的作品中去认识。心理学家赫马·莱恩认为,所有的疾病都是心理的,是心理冲突、心理压抑的结果,精神病自然就更是了。奥地利诗人格奥尔格·特拉克尔(Georg Trakl)也患过急性恐惧症,因斯布鲁克(我去过这个城市,是一次冬季奥运会的举行地)的文学编辑菲提出把维特根斯坦捐赠的奖金的一半给他,当特拉克尔到银行取款时,却突然恐惧地冲出了银行。1914年他加入陆军卫生队,曾经看到一名士兵开枪自尽,也模仿着想要自杀,被送进一所精神病院,并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一个月后,他服用过量的可卡因自尽。
但是,有的精神病治疗则是阻断思维的神经,疯狂的思想消失了,减少了疯狂的行为的可能,但是,自由的思想也消失了。在乡下的清晨散步,我看到了老农在剪枝嫁接,这是一种催生更大更好的水果的方式,自然是外科手术所不能比拟的。

1 妮基·圣法勒 《劳工手套》 1960—1961

2 妮基·圣法勒 《塔罗公园》 1991
从凡·高开始,绘画似乎已经呈现出一种迹象,经由野兽派再到表现主义,发展到感性热情的抽象,痉挛的情感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理论与主张,最终发展到极致,具有精神病倾向的绘画出现也就毫不奇怪了。或者极致而言,“疯子”与“正常人”,其实都是“正常人”下的界定,而这一切标准,似乎又是相对的,只不过是因为,这个世界是属于多数的“正常人”的。美学家罗宾·乔治·科林伍德(Robin George Collingwood)说:“美术师是治疗社区社会疾病的良药,是治疗‘意识沦丧’的良药。”这么说,我们以为的“正常人”,也是有疾病的了,也就是说,人们在机械麻木的忙碌中,在媒体狂轰滥炸的冲击下,已经丧失了表达的愿望,失去了审美的意识;而现代艺术,则增强了人们对自身情感的表达力和对外在世界的感受力。现代艺术,通过触动人们的心灵隐秘和痛苦来达到激发和排泄的作用。这样看来,艺术的确是人人需要的医疗和保健不可缺少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