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是属于全体民众的——开放的伦敦国家美术馆

伦敦国家美术馆已有2300多幅馆藏,多数是集中在1260—1900年间的作品。参观展览不会收费,因此人非常多,极好地普及了艺术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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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达·芬奇 《圣母子与圣安娜和圣约翰》 1499—1500
伦敦国家美术馆分为四个侧翼,所有作品按照年代顺序展出,1991年增建的塞恩斯伯里侧翼收藏1260—1510年早期的文艺复兴艺术。最让我感动的是达·芬奇的《圣母子与圣安娜和圣约翰》炭笔素描。优雅的形象,柔美的明暗,婉转的线条,营造出人类绘画所能达到的最神圣的境界。站在这幅大型素描面前,我感受到现世的卑微和冷硬。或许,这就是人类历史阶段的不同吧。这样想,杜尚给《蒙娜丽莎》加两撇胡子也许是有道理的,达·芬奇实在太具有代表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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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翼陈列了1510—1600年文艺复兴全盛时期的意大利和日耳曼绘画,许多巨幅绘画都在此得以呈现。拉斐尔的《圣母与圣子》像自不必说,安吉利柯(Angelico)、利皮在佛罗伦萨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在这里,再次看到他们的作品,让我又一次对他们刮目相看。安吉利柯,圣弗朗西斯教派的修道僧,隐藏在佛罗伦萨的圣马可修道院里,画下了无数优美绝顶的画,笔下充满诗意。做学生的利皮更是青出于蓝,作品里的圣母美丽到无可形容,但是神情总是忧郁着。这永远的忧愁,有世俗的人间气息,却又超凡脱俗到极致,脸上洋溢着清秀的处女气息,安静、规矩、秀丽、纯净得像一滴露水,却又有预感地、安详中有些忧郁地等待着命运,等待着报信的天使,看着圣婴,等待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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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4-3 乌切罗 《圣罗马诺之战》 1438—1440
这里居然也有乌切罗的《圣罗马诺之战》。最早看到这张画是在巴黎的卢浮宫,其后是在佛罗伦萨的乌菲齐博物馆。这么说,这张画有几幅了。画面的人物、兵器与马匹组织得极富形式感,透视法亦有精彩的应用。随后,让我印象更加深刻的是文艺复兴末期的画家卡拉瓦乔的《晚餐》。神秀与粗野兼具,写实精于直观,能把一种媚俗大大方方地画得那么生动,真是难得。据史书上记载,卡拉瓦乔曾经打死过人,被迫离开罗马逃亡,在流浪的生活中结束了37岁的生命。也许,正是这种放荡不羁的性格、漂泊的生活经历造就了他辉煌的艺术成就,让活得超过37岁的人惭愧。
1600—1700年的绘画收藏于北翼中,有荷兰、意大利、法国和西班牙的绘画,其中有两间展室专门展示了17世纪荷兰大师伦勃朗的肖像画。《63岁自画像》是他在1669年去世前完成的,好得无话可说。伦勃朗的系列自画像从曾经的单纯明快,到最终的满脸沧桑,是人生历程淋漓尽致的写照,表现之深刻,让人难望其项背,甚至有人根据他的肖像来分析他的病情。他的另外一幅作品《洗浴》,画面不大,但是画得浑厚有力,让人无言以对。相形之下,虽然也有佛兰德尔画派安东尼·凡·戴克的几张大画,多少会让人觉得优雅中有些矫揉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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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卡拉瓦乔 《晚餐》 1601
西班牙画家委拉斯贵支的《照镜子的维纳斯》让人惊叹,同样也是写实,但是委拉斯贵支却毫不造作,几乎看不出风格与技巧,技术真是炉火纯青。相较更早的文艺复兴时期威尼斯画派的乔尔乔内(Giorgione)的《沉睡的维纳斯》,以及后来19世纪古典主义的安格尔的《维纳斯》,委拉斯贵支只是自然地凝视照镜的女人,并不特别地将其神化与美化,只管朴素无华地行笔,笔触直指当下的感觉,以至今天看来都十分新鲜,犹如方才完成的写生——维纳斯的肌肤白润光华,美丽的脚跟泛着粉红。幸好镜中的面容是模糊的,只看这形体就好了。我在画前忘掉了一切的形容词,离开了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重新返回画前,只是无语,定一下神,细细体味每一个局部生动的状态和光影的效果。这种现场的“当下”写生感,让我以为委拉斯贵支的这张画一定有模特,就如同《博士来拜》中的圣母,以自己的妻子为模特,小耶稣则是摹写自己的小女儿。
在这里,居然看到了尼德兰绘画的代表扬·凡·艾克的《阿尔诺菲尼婚礼》,这张画被公认为“欧洲艺术中第一幅心理肖像”。画面中许多物品引起了后世对象征含义的猜测。例如,左边矮桌和窗台上放着的橘子,据说提醒着人类在有罪的岁月之前最初的清白。如果不是橘子而是苹果,是否就代表着知识的诱惑和人类的堕落?在两人头顶上方有一盏华丽的黄铜枝型吊灯,上面一根点燃的蜡烛在大白天燃烧着,也被人们解释为爱情的光芒或婚礼的火焰,地上可爱的小狗则被视为忠诚的象征。同时,婚床和鲜红的帘子似乎暗示着夫妇之爱的身体行为,按照基督教教条,这是男人和妻子之间完美结合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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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伦勃朗 《63岁自画像》 16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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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4-6 委拉斯贵支 《照镜子的维纳斯》 1647—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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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夫妇在洞房中执手示爱,位于两人之间的却是远处墙壁上的镜子,引人注目地反射着夫妇的背影,画家自己也被映射在镜子中央的门扉中。这处理真可谓精心独特!而用镜子来丰富画面空间,正是这幅画的特色,也因此在美术史上留下了重要一笔。虽然所有不同的元素都被赋予了寓意,但是和整幅作品的焦点——镜子比起来,也都变得无足轻重了。镜子反射出的两个微小人形看起来好像穿越了房间的边界,同时把房间的地板和天花板也显现出来,于是,镜子就扮演了空间结构中的一个神秘的焦点,它强力地吸入了整个视觉世界,成为一个凝聚一切的窥视孔。小镜框的四周镶刻着10幅耶稣受难图,图像细小得难以看清,这种尼德兰特有的细密画传统画法,在画中物品的描绘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仔细瞧,画中墙上也巧妙地留下了画家自己的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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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至4-12 扬·凡·艾克 《阿尔诺菲尼婚礼》 1434
18世纪洛可可风格的典型画家布歇(Boucher)也有大画陈列,例如《蓬巴都夫人》。到底是宫廷画家,路易十五宫廷的宠人,善用玫瑰和天蓝的色调,明亮润滑的肤色,营造出画面轻浮的欢乐。风格柔美而奢华,绘画技巧熟练,描绘也有生动之处,但是无法引起我更多的兴趣。
东翼1700—1900年的绘画,包含18—20世纪初的威尼斯、法国和英国绘画,风景画是一大特色,也有浪漫派和印象派等许多佳作。英国近代风景画家透纳的风景画,独立支撑英国风景画的名声和地位。例如作品《战舰》,色彩的感觉、光影和空气感的处理已经接近或者超过印象派风格的真意,说是印象派的先驱也不为过。他的一些画甚至比印象派的某些作品更注重整体意境,更抽象,也就更接近心境的表现。我喜欢透纳,或许是因为他的绘画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中国画的诗情意境。关于透纳,曾经有许多故事流传,比如把自己绑在桅杆上观察风暴中的海浪,从火车上伸出头去凝视暴雨中迎面开来的火车,等等。所以说他的画是对心境的描写,其实又是对自然混沌现象的细心观察与表现,对光线与氛围的追求,抵消了对透视与素描的清晰表达。在伦敦国家美术馆里展出的也多是透纳的代表作品,画面充满色光诗意,虽然有些画不能免俗地想要添加象形的细节。据说收藏近现代作品的泰特博物馆有282幅透纳的藏画,伦敦的透纳画廊,所藏则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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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 布歇 《蓬巴都夫人》(局部) 1763—17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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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透纳 《战舰》 1839
与透纳同时期的另一风景画家康斯泰勃尔,对法国绘画也有极大影响。他的《运草车》,曾被法国商人买下,在巴黎展出,获法国沙龙金质奖。画面虽然极为繁杂,却有真实的乡村气息,仿佛可以呼吸到雨后湿润的空气。在同一展厅展出了康斯泰勃尔《运草车》的草稿,与成稿几乎同样的尺寸,用稀油做出深色的底子,然后用粗大的笔触薄涂轻绘,画得丰富概括,饶有气势。这种痛快淋漓的感觉,让我对草稿分外心仪。展厅里康斯泰勃尔其余的画则工细有余,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透纳。有意思的是,二人的支持者也互相攻击,康斯泰勃尔的风景被称为“穿厚大衣的天气”,康斯泰勃尔则评论透纳为“完全疯了”,好在还紧跟着补充有“由于有本领”。艺术家就是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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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5 4-16 康斯泰勃尔 《运草车》 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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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7 杜米埃 《堂吉诃德与桑乔·潘沙》 约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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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 安格尔 《莫瓦铁雪夫人》 1846—1851
19世纪的绘画展厅里,看到了安格尔的《浴女》和数张肖像画。其中的《莫瓦铁雪夫人》,据说画了6年之久,也算是细得极致了,但是看上去总觉得累。杜米埃的一张小画,似乎画的是山路上的骑马者与步行人,山景几乎为白,人与马成褐色。笔触概括而流动,也是生动极了。转身又与柯罗奇遇了。柯罗画竖的四条屏油画,描绘从早到晚的四时景色,大树画得松动空灵,确乎是无人能过其右。在每张画上小小的人物都戴着犹如符号的红帽,也是有意为之吧。马奈的一张描绘开枪射击的大画,曾经被人割破,后被德加修补完整,但是还是看得到缺损。莫奈的《荷塘日本桥风景》,比奥赛博物馆的类似风景色调偏蓝绿,暖色运用较少,也还不错。更让人吃惊的是毕沙罗的一幅竖构图的大风景《赫米达日山道》,画得朴素实在,色彩丰富厚实,是不容小觑的大家。这样的画非有老实的写生而不可得,灰色用得微妙,写生感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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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 莫奈 《荷塘日本桥风景》 1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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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 毕沙罗 《赫米达日山道》 18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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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 塞尚 《林中浴女》 1894—1905
不可不提的凡·高作品有《椅子》《向日葵》《凡·高的卧室》等。《凡·高的卧室》画的是他在阿尔寄居客栈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两把木椅子、一张小桌子、上面两个酒瓶、一个茶壶、一个茶杯,被描绘成像向日葵一样辉煌无比的黄色调。简陋的现实在艺术中如此豪华,只有永恒可以在这里居住。大资本家们希望把它买回去,用这个简陋狭小的“卧室”,来装饰自己豪华阔大的客厅。这就是现实与艺术的矛盾吧。美术馆里也有一个侧厅专门展出德加的作品。博纳尔也有不少的作品,色彩依旧丰富。看过凡·高以后,就觉得博纳尔是愉悦眼睛、修身养性的色彩,到底是家境、心境都不同,博纳尔的一生都过着富足的日子,绘画自然也是恬静的。这里有塞尚的《林中浴女》。塞尚的风景画画得极有章法,是视觉上的新建树,史书称为现代主义鼻祖,当之无愧。新印象主义的希涅克有几张小画,点彩画点得太机械了,走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尽头,无处可去,物极必反,另辟蹊径也就是必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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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 凡·高 《向日葵》 1888
美术馆藏品众多,几个小时的观看,许多名作只是匆匆而过,难以一一评述。视觉也疲劳了,精神也疲惫了。慢步出馆,站在大门口的高平台上,眺望街上的车水马龙,隔街是拉法格尔广场,也是人群与鸽群熙熙攘攘的热闹……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看,渐渐从美丽的历史画卷中回到活声活色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