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社会学
虽然以我们刚刚描述过的形式存在的纯粹社会学,总是涉及各种本质-一般性,但是,一般社会学却是一门关于事实的科学,是一门从归纳的角度进行研究的学科。它不是通过各种社会事物的本质属性来理解这些事物的形式,而毋宁说是按照它们已经实际形成的那样、按照它们恰巧以这种特殊方式存在的样子,来理解它们的形式。但是,无论就任何一种真实性而言,还是就任何一种由真实性组成的系列而言,人们都有可能以可以交替的各种方式进行这种认识活动。当它们就其历史形成过程而言已经变成这样、而不会再变成其他样子的时候,人们就可以尝试通过它们的全部独特性、通过它们那完全独特的个别性构成,来理解它们。但是,人们也能够在某种程度上进行概括、也能够在或多或少地无视那完全是个性的东西的情况下进行概括。然后,他们就可以从那些在时空方面具有独特性的存在物之中,在不顾它们的多样性的情况下,把它们共同的东西抽象出来,而且,人们还可以使这种共同性成为经验研究的主题。与这个由现实性组成的世界联系在一起的各种考察方式,是通过几种变体存在的,它们都以一般性的层次为转移。例如,在精神领域里具有事实性的东西,总是能够通过其历史定位表现出来——也就是说,总是能够通过各种一般条件和特殊条件表现出来,而这些条件则使某种本质恰恰把自己具体化为这种东西、而不是具体化为其他任何一种东西。因此,概括总是指某种与无视正在讨论的存在物所具有的历史特征有关的尺度。对于我们来说,一个自然对象——例如,一块石头,一个“这种在这里存在的”事物——所具有的真实性,是不可能通过一个无限的相互联系的——使这块石头恰恰由于它所特有的所有有关连贯性、颜色、形状等等的特征,而变成我们所遇到的那种样子的——系列,而表现成具有决定性的东西的。在描述人类的各种精神形成过程所具有的那些处于支配地位的、独特的、非常突出的特征的过程中,我们总是可以通过利用“适时的关节点”(在这里的语境之中,适时的关节点并不是指存在物的编年顺序定位,而毋宁说是指可以在一个统一的发展系列中指定给这种存在物的位置:就艺术史所具有的这种统一的发展系列而言,1850年对于法国来说所指的东西,与它对于中国来说所指的东西并不是一回事),把这种与这些形成过程有关的、比较个别的事物,表现成具有决定性的事物。我们也许可以说,就艺术史而言已经发展得极其精确的有关确定年代的问题和任务,极其清楚地揭示了下列事实,即这种存在于精神领域之中的适时的关节点,要求人们必须涉及某种与意义有关的取向和标准,而且,这种概念并不——像人们就天文时间意义上的例子而言所做的那样——直接指编年学。这样,人们就可以根据时间方面的可确定性程度,把一般性的层次表现出来了。与谈论中世纪的城市经济相比、甚至与谈论中世纪晚期的城市经济相比,谈论城市经济本身所涉及的一般概括程度要大得多〔26〕)。因此,一般社会学用某种发挥一般概括作用的视角,来描述各种本质-一般性的历史实现,而纯粹社会学则试图仅仅通过它们的本质特征来理解它们。然而,它并不仅仅描述这些社会存在物,而且还试图在通过这种素材显现出来的各种模式内部确立各种规律性。这些规律性也同样可能具有或多或少的一般性,而且它们作为经验性的规律性并不具有绝对必然性的特征。马克斯·韦伯的《经济与社会》中所包含的那些研究,都可以作为有关进行一般概括的社会学的例子而发挥作用。在这里,各种社会形式及其相互关系,都是从特定的历史时代[这种历史时代既是“狂暴的”时代,也是库尔特·艾斯纳(Kurt Eisner)所谓的“具有克里斯玛特征的”时代]〔27〕中抽象出来的,并且都被按照某种可以称之为“表面”方式的方式并列起来、被当作某种类型来指涉;也就是说,被以某种无视历史时间的方式来安排和指涉。
这些为了放在表面而被设计出来的(也就是说,从各种文化脉络及其历史发展阶段中抽象出来的)一般概括,都有助于人们通过各种社会形成过程之从历史角度来看是既定的真实性,来把握这些过程的经验性多样性。只有当这种做法对于支配人们进行探究的观点来说具有重要意义的时候,这些概括才会变成各种个别事件所具有的具体财富的一部分。可以在这个领域之中得到理解的各种规律所指的,终究只不过是下面这一件事情,即用最一般的术语把在表象世界中反复出现的各种模式确定下来。这些从历史经验中抽取出来并且得到一般概括的模式,不仅代表本身就值得人们加以认识的某种东西,而且,人们在说明那些非常特殊的历史案例的过程中,还可以把它们当作适当的模式来运用,因而有助于人们从因果关系角度进行正确的归因。就人们把这样一种社会学得出的这些发现运用于具体的历史素材而言,他们的目的在于尽可能解释——人们通常认为已经把握了的——许许多多个别的原因联系,并且将每一种历史现象都当作某种——对于那些发挥普遍作用的历史力量来说的——交叉点来理解。不可否认的是,自然科学思维对进行一般概括的社会学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但是,这并不像人们通常假定的那样意味着,我们必须拒斥人们为研究这样的“历史法则”所进行的辩护。我们所必须做到的只不过是永远不要忘记,这种说明方式只能洞察历史事件所具有的某个外在的层次。例如,“被从反面赋予了特权”的现象所具有的特征,在成为从历史角度来看非常独特的“近代工业无产阶级”现象的一部分的过程中,只能达到这些一般特征与这种需要加以说明的主题相对应的程度。当这种主题是一个有关说明近代无产阶级的特殊结构和一直存在的特殊结构的问题时,人们用于“被从反面赋予了特权本身”的各种一般断言,就只能作为人们识别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各种偏差、识别对这些偏差加以说明的可能性所利用的某种标准和指导方针,而发挥作用。
因此,我们可以把进行一般概括的社会学分成两个学科:作为对所有各种实际存在的社会形成过程类型及其规律性之研究的一般社会学;以及作为历史的一门辅助性科学的应用性的一般社会学。所谓社会学的历史编纂学——它同样也以理解各种个别联系为目的,只有当它试图随时尽可能根据各种一般的社会学的原因,来说明历史的具体进程的时候,它才能与历史编纂学本身区别开来。
一般社会学(而不是应用社会学)的确放弃了由暂时的本质和秩序组成的层次,因此,它所描述和说明的是那些已经在历史上出现的社会类型。但是,当它把暂时性因素本身包含在其中的时候,它并没有把历史时期当作一个组成部分来接受。它的基本形式是各种类型的发生过程,而它那些类型则是在表面上(而不是从等级体系的角度)并列存在的。那些被人们根据时间从等级体系角度安排的类型,已经把有关辩证法的问题突出表现出来了。然而,正因为如此,这种社会学学科所具有的局限才使我们看到了作为历史动力学研究的社会学,我们下面就讨论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