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结性知识的历史应用问题
就我们那作为一种意义系谱学而存在、因而本身完全忽视了有关历史起源的问题的分析而言,我们曾经通过首先设定一个单独的个体——我们使他与一个对方形成生存性关系,以便描述他在他生存状态的一个转瞬即逝的片段内部,与这种(最初作为某种事物而存在的)对方的联系——构想了一个经验性共同体。然后,我们便设定了一种“不断作出回应”的、同时也作为一个主体而存在的对象,用它来代替这个没有生命的对方,而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使一个具有联结性的经验空间从这种格局之中产生出来了。这种联结性经验空间还充满了各种具有视角主义色彩的经验,而这些经验则是由双方共享的生活时刻塑造的,并且会随着这种生活的流动而持续不断地变化。然后,我们思考了概念和语言对于联结性知识的重要意义,以便描述有关各种仍然受到形成刻板模式的过程影响的经验结构的现象所具有的特征。我们描述了这种形成刻板模式的过程所具有的独特性质,使它与发生在一般概念之中的过程形成对照。只有当我们在我们的构想过程中达到这个阶段的时候,我们才能使参与这种经验共同体的人数有所增加,以便使一个由各种经验结构,由各种附属于这些经验结构的、具有视角主义色彩、但是却已经形成刻板模式的概念结合而成的群体产生出来。
这是一个有关我们应当加以描述的现象的构想过程,就我们现在所知,它显然与关于社会意识的历史-社会学历程相矛盾。由于克服了启蒙运动时期社会哲学的各种错误——就这一点而言,这种社会哲学也同样从孤立的个体出发进行考虑,以便从他那里把社会推导出来,所以,我们现在认识到,群体实际上早在个体出现以前就已经存在了,而且,早在个体本身能够独立地在群体之中作为一个个体而存在以前,他就已经被完全吸收到这种群体的意识之中去了。因为只有在后来的某个发展阶段上,个体才通过他自己的独一无二性和特殊性意识到了自己。只有在他进行反思的后期阶段,他才在个体化的过程中取得了非常大的进步,因而他不仅开发并且高度评价了存在于他自己内心之中的具有个体性的东西,而且对他的生活之中随时可能发生的东西进行思考,并且把它当作有趣的和有价值的东西来体验。
艺术中的印象派、科学和哲学,都与这个由对这种随时出现的东西的开发组成的、正在个体化的整个发展过程中达到顶峰的阶段相对应,而这个阶段既表明了人的原子化,也表明了人的经验性空间的原子化。但是,启蒙运动本身已超越了它那些构想(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这些构想都是以关于中世纪的公社制社会的原子化过程的理论存在的反映)所具有的个体主义出发点,因为它把这种当初被人们用来表现历史的起源,看成是一种构想,并且因此而进一步应用它。我们在康德那里发现的,正是以这种形式存在的这样的构想。作为一种构想,这种起源有双重的正当理由:一方面,它在教学方面具有正当理由,因为教授者通过这种系列,就可以极有说服力地把主题确立起来;其次是材料方面的正当理由,因为它抓住了那些在实际事实中混乱成一团的层次,并且根据它们那与意义有关的实质性相互联系来排列它们。既然如此,这种起源所指涉的就不是历史时间,而是储存在应当加以描述的现象之中的、富有意义的、各种相互联系的阶段性系列。而这样一来,人们就可以以某种类似于对逻辑三段论的图解性显示的方式,把某种统一的现象分离出来——在这里,前提与结论是分离存在的,从前者可以推导出后者,即使构成三段论所具有的意义的,恰恰是各个部分的共存及其在逻辑上的相互依赖,情况也仍然是如此。
在把我们的论述当作一种意义的系谱学来认识的过程中,我们避免了下列误解所造成的危险,即只能把我们当作历史系列来指涉的某种东西,当作意义的系谱学来理解。如果我们把注意力转向联结性经验空间的历史起源,那么毋庸置疑的是,首先产生的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具有其联结性经验空间和语言的共同体。同样可以很清楚的是,在思想发展的那些最初的阶段,这里不仅不存在对各种环境的个体化的和零零碎碎的理解,而毋宁说与此相反,这里存在的是已经完全模式化的经验领域。在这种经验领域中,存在的是经过预先规定的、我们也许可以称之为具有强制性的经验过程——在这些经验过程中,共同体的所有各种重要事件都被“仪式化”和“不可思议地”模式化了,因此,如果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某种东西在特定个体的内心之中浮现出来,那么,要想把它当作新的事物来把握就可能受到一些极其严格的压制。但是,有一件事情是清楚的:所有各种经验都具有其视角性,即使一种已经形成刻板模式的经验也同样如此,而且,语词的意义是从经过人们详细阐述的联结性经验空间那里,获得它们所特有的特征的。对于这个共同体来说,各种仪式、交易、战争和工作、色情关系和抚养子女,都获得了某种固定不变的意义。人们把它们组织成各种经过严格安排的仪式,而对于每一个成员来说,他们都以同样的方式参与这些仪式,并且只理解这种现象的一个方面。正像迪尔凯姆所称呼它们的那样〔23〕,这个世界是由各种集体表象覆盖着的,而这些集体表象则对群体成员产生强制性的影响。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个可以被人们沿着无数方向加以洞察的经验性空间,而是一种只为共同体而存在的特殊的形态、是一个只属于这个共同体的世界——只有那些参与这个共同体的人才能进入这个世界。各种仪式、膜拜和神秘活动还具有像语言和各种概念那样的地位:后者并不具有追求分类、或者把各种一般定义设计出来的倾向,而毋宁说具有为了共同的经验性空间把各种意味确定下来的倾向。但是,这种倾向也并没有在发挥确定和安排作用的理论精神中出现,而是出现在合作表现各种生活关系的精神之中。迄今为止,概念那具有多个方面的功能性,它那存在于以它为目的的生活和生存形态之中的起源,都是显而易见的;正因为如此,进行抽象——即使在联结性抽象的意义上说也是如此——的能力仅仅是不明确地表现出来了。而这样一来,迪尔凯姆所说的那些集体表象本身便生活的所有各种事物、事件和关系,而且,某种事物对于对具体的生活空间来说所具有的重要意义,便四处扩展本身、隐藏本身,并且使本身进入了对纯粹生存状态的各种决定过程之中。当各种事物有可能独立存在的时候,我们并不能拥有它们;只有当它们为了共同体而存在的时候,我们才能拥有事物。我们可以预想一下:我们今天具有的关于实在的前科学观念,便处于与这种生活经验的直接的连续性之中。即使存在于当代日常生活之中的实在观念完全不是原始人的世界经验的继续,它也仍然在结构上与这种经验极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以致于我们虽然具有来源于自然科学的、比较高级的理论知识,就我们关于这个世界的自发的日常经验而言,我们仍然把太阳当作一个圆盘来看待,而且,尽管我们具有有关因果关系的知识,各种神秘观念仍然控制着我们那由各种期望组成的视界。而且,我们也通过各种神秘的魔力来控制我们的恐惧。各种事物都具有面目,因而一种萦绕在我们心头的万物有灵论,仍然使我们不把存在于一个地方的各种对象和发展看作是单纯的东西,而是认为它们充满了某种情绪(这种情绪有时候是含有恶意的,是一条由怒火组成的溪流;有时候则是快乐的,是一处春天般的风景)。
“世界”是以这样的方式给定的,正在崛起的自然科学的抽象思维方式所具有的强有力的洪流,并不能消除各种事物在宗教-巫术方面和其他塑造方面所具有的种种含义。这个世界并不是为了我们,才作为仅仅在空间中延伸的事物的总和而存在,而且只要一个事物并不只是一种单纯的res extensa(具有广延性的东西),它所具有的这种剩余就来源于由各种集体表象组成的世界。因此,从历史角度来看,我们的日常经验性空间是人类经验所具有的各种最深刻和最具有独创性的可能性的保管者,这些可能性虽然就细节而言、就这种空间内在固有的和从联结性角度来看具有视角主义色彩的性质而言,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它们就结构而言却仍然持续存在着。可供选代的、旨在进行抽象和非拟人化的、使文明得以在其中发展的、具有经验性和理智性的方案,本身就是从这种经验性空间出发建立起来的。但是今天,具有联结性经验空间不仅是我们日常生活的场所,而且也是我们的全部文化创造过程的场所。艺术家通过各种事物所具有的集体性重要意义、通过意义所具有的视角性,来描绘这些事物;诗人则通过我们与各种感受的关系,来描绘这些感受。历史编纂学(即使它正在不断地通过它与原始资料的批判性关系,逐渐变成科学,也就是说,逐渐变得越来越精确)甚至在其最高水平上,也仍然保留了它那作为“叙述”的主要形式;也就是说,保留了一种对于一组相互联系的、与某个特定的经验性空间有关的问题的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