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年拜神

今年（2009）正月前三天，在日本各地，“初诣”（一年中第一次的参拜）盛况空前，东京明治神宫、千叶成田山新胜寺、京都伏见稻荷大社、福冈太宰府天满宫等十大社庙，各吸引了200万以上的朝拜者，有近50所神社、佛阁接待民众超过40万。据日本警察厅1月9日发表的元旦3日间统计数字，全国共有9 939万民众去神社或者佛寺参拜，比去年同期增加了121万人，约占日本总人口1.277亿（日本总务省统计局2008年12月1日的概算数字）的78%，也就是说，超过四分之三的日本人在新年拜神，祈求神祇降福。相对这一组数字，再看这三天去日本主要游乐场所如东京的迪斯尼乐园和大阪的环球影视城的人数343万，还不及拜神者人数的29%——“寻欢作乐”的人相对少了许多。

专家分析说，那么多人去拜神，除了元旦期间天公作美之外，最大的原因和景气有关。“平成不况”延续了十余年，前年以来经济好不容易开始出现正增长，总算让日本民众喘了口气，仿佛见到隧道末端的一丝微光。讵料太平洋彼岸平地起了金融风雷，导致9月海啸，又将日本的经济增长打回负数。不动产和股票价格再度触底，企业破产率、毕业生未就业率、劳动者失业率再度高腾，让成千上万受到祸及的人们不知所措。《产经新闻》元月4日发表对日本107家主要企业的问卷调查结果，称2008年度“减益”的企业有69家，占65%。曾经是日本第一纳税大户的丰田汽车，2008年第三季度原本预计盈利6 000亿日元，结果亏损1 500亿日元，减产汽车台数超过100万台，出乎所有关系人的意料。人到无可奈何之时，理性和常识都无济于事，只好求神问卜，将希望寄托在神祇身上了。据报道，今年丰田汽车自社长渡边捷昭以下，全体管理干部齐集在有“丰田汽车神社”爱称的丰兴神社（爱知县丰田市），集体祈求神祇保佑渡过难关。

日本是个多神、泛神的国度，不少思想趋于保守的日本人将自己的国家视为“神国”。大家应该还记得21世纪初的森喜朗首相，一度出言不慎，公开主张日本为“神之国”，违反宪法“政教分离”的原则，给反对党抓住把柄，被迫下台的旧事吧。不过日本民间的多神信仰认为，山川树石之间，到处都蛰居着各类神鬼；人死了以后，成佛成鬼，并不都去“彼岸”定居，而在“此世”与“生民百姓”共居。日本人视鬼神同源，善者为神，恶者成鬼，只有造福和作祟不同。日本的神祇，号称有“八百万神”之众，鬼魅更不计其数，怪不得日本当今最有名的连续剧作家桥田寿贺子（《阿信》的编剧）创作、从1990年开始热演至今的名剧叫《世间唯有鬼》（渡る世間は鬼ばかり）了。

因此，新年“初诣”成了正月里的重要之事，甚至有“一年之计在初诣”一说。人们从正月初一的零点开始，穿戴齐整，赶到神社佛寺，虔诚地向神祇祈祷许愿，计划一年间的要事，如升学、成家、生子、创业等等，并祈福禳灾、祷告神明保佑，日本人把后者叫作“神頼み”（拜托神明）。去哪家神社或者佛寺拜神，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决定的。日本人把新年的神祇尊称为“岁德神”，每年神祇们都从不同的方向降临，事关趋吉避凶，所以事先必须研究“岁德神”的降临方位，才不至于拜错神祇，搞乱吉凶。“岁德神”的降临方位叫作“惠方”，可以通过“九星术”检索准确方位。具体来说，就是通过年岁的“干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系统，查得坎、艮、震、巽、离、坤、兑、乾所谓“八方”的年度所属，然后以居住处定位，确定今年该去的神社寺庙的方位。如去年是南或东南方向，今年就是东或东北方向了。兹事体大，马虎不得，这方面的专著汗牛充栋，如新近出版的荒井弘子的《拜神正法》（正しい神頼み）和饭仓晴武的《拜神入门》（神頼み入門）就拥有大量的读者。

当然拜神也有一定的仪式，先在大殿前“参道”的“手水舍”舀一瓢水，神道尚左，先用右手持瓢，洗净左手，然后换洗右手，再换到右手执瓢，往左手掌心注一掬水，送入口中漱口，最后将余水冲洗左手。手净口馨以后才能去神殿，一鞠躬后往“赛钱”箱投钱。“赛钱”起源古老，大概是平安时代，“留学僧”在“入唐求法”时从中国引进，不过当时唐朝称“散钱”（见韩愈《论佛骨表》），指向佛寺贡钱。货币经济发达之前，一向是“散米”，即向佛寺贡纳粮食。传入日本后“散钱”音变为“赛钱”，虽然只是一音之转，“赛钱”的意义就费解了，这里先按下不表吧。投钱也有讲究，譬如有投5日元的，因为5日元叫“五円”，和“ご縁”（缘分）同音，取其和神祇结缘之意。15日元（十分ご縁）、25日元（二重ご縁）、35日元（三重ご縁）和45日元（始終ご縁）都是吉利的数目，不过一般人都会投入105日元。当然有人嫌其数目太少，不成礼敬，如很多私营业主会投2 951日元。为什么会如此不惮麻烦呢？因为这一数目的日语读音为“fukukoi”，和“福来い”（来福）同音，就像国内的民众在新年里倒挂一个“福”字，预示“福”的“到来”，“其揆一也”。神殿前往往挂着门铃，摇一下，据说可以驱散作祟的鬼魂，并向神祇报告前来参拜。然后“二礼二拜手一礼”，即两鞠躬后两击掌，然后合手再一拜，参拜如仪而退。

根据各家市场公司的抽样调查，日本人在“初诣”时，一般投币在100日元到500日元之间。此外跟往年一样，今年也有很多参拜客投币2 009日元，以契合公元纪年，图个吉利。如果以人均300日元的折中数字来计算的话，今年光“赛钱”收入一项，就超过298亿日元。这已经是一笔相当庞大的数字了，还不算其他如“参拜料”（一般5 000日元）、上香料、求签料和庙社纪念商品的销售额，这几项加起来估计还会超过“赛钱”好几倍。

“初诣”后很多日本人都会吃一种特别的寿司，叫“惠方卷”。饭团的外层用海苔包起，芯子由七种食物构成，如干瓢（干葫芦丝）、黄瓜、椎茸（香菇）、鳗鱼和田麸（鱼松）等，称“七福神”，有把众“福”包裹起来享用的意思。民间还把“惠方卷”的红色田麸称为“赤鬼”，把绿色黄瓜称为“青鬼”，一口食尽（日语叫“平らげる”），有把一年的“晦气”全部吞下，新年不再来作祟的意思。“惠方卷”的吃法也有讲究，必须对着“岁德神”降临的方向进食，而且必须默默进食，不能吭声，不然会招致神祇的责罚。

一个“愚公”，立志移山，结果感动天神，把挡路的终南山给搬走了。今年（2009）有接近1亿日本人拜神祈福，老天大概不会无动于衷吧？

原载：2009年1月23日香港《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