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生首相和汉字
日本首相麻生从前任福田首相手里接过相位时,人气高腾,意气风发,执政党内大多看好他能带领自民党人赢得国会大选。不过曾几何时,他的名望下跌过半,而且跌势不止,到头来还不及前任,让福田白白做了“牺牲打”。究其原因,窃以为主要是他“生不逢时”,履新席不暇暖,便遭逢世界金融危机,原先以为日本经济翻身有望,结果却雪上添霜,且不知伊于胡底,换了谁做首相都是一样。不过其人气下跌,还有个人原因,归结起来,有出身和学养两方面的问题。
麻生是百分之百的贵胄子弟,外祖父吉田茂为战后名相,父亲太贺吉当选过三届国会议员,又是“麻生财团”的领班;夫人千贺子是另一位战后首相铃木善幸的女儿,妹妹信子嫁入皇族,为宽仁亲王妃子。“麻生财团”是日本有数的财阀之一,尤其以经营矿业出名,麻生本人在从政之前,做过六年多“麻生水泥”的社长。最近爆出财团属下的“麻生矿业”曾在战时大量使用战俘,被媒体追究不义的“血汗之财”。在优渥环境里长大的麻生当选首相后,曾经被问及方便面的价格,其回答让人想起晋惠帝“何不食肉糜”的名句,留给选民“不知民间疾苦”的印象。日本也兴“人肉搜索”,有人找来他几年前一次典型“豪游”记录:一日之间出入七家料亭(日式高级酒馆)、酒家和俱乐部,共花销205.432 2万日元,相当于时值15万人民币,何止“一掷千金”!麻生在高级宾馆消费上瘾,即便成了首相也不改旧习,几乎每天离开首相府后都去高级宾馆的酒吧深饮浅酌,被明眼的“狗仔队”逮住偷拍,上了各大报章的头条,更让处于经济厄境的日本民众感受不爽。
照理出身贵胄者,每每也会学养深厚,他从小便进入日本贵族学校“学习院”,从小学念到大学,又先后去美国常青藤名校斯坦福大学和英国名门伦敦经济学院留学深造三年,似应学贯东西了?但这位贵家公子似乎并不醉心学问,年轻时代爱好体育,曾经入选为1976年加拿大蒙特利尔奥运会日本飞碟射击代表。他对漫画情有独钟,成年之后也不吝推崇。日本国民喜欢漫画,很多知识都是通过漫画传播,喜爱漫画绝对不是弱智的征兆,但是一国之相的麻生公然表示对动漫画的偏好,却引起动漫画大师宫崎骏的警竦。宫崎在去年(2008)11月,不顾麻生有首相之尊,于记者会直言:“我觉得很难为情,这种事情(指麻生稍前在日本外国特派员记者会见时表明喜好动漫画一事)私下去做就好了。”意下作为首相的公然表态,十分失格。
漫画在日本并不单单是“小人书”,也是大有市场的成人读物。像《论语》之类的严肃读物,在日本就有不下十余种的漫画版本,通过漫画了解《论语》《战国策》《史记》等古代经典的日本人绝对不在少数。我所执教的大学,常常看见学生在休憩甚至上课时,拿出厚厚的一本本漫画,津津有味地阅读。首相大人公然宣示自己的漫画癖,其实是要突出自己的亲民形象,既能和“新新人类”新生代选民套近乎,又能掩饰其出身带来的“不恤民艰”的“原罪”,可谓一箭双雕。可惜这位纨绔子弟出身的总理大臣,似乎并不是单单在作秀时声称爱好漫画,我怀疑他说了大实话,即很可能和许多日本人一样,他也主要通过漫画来汲取知识。无法判断他是否厌嫌文字,但从以下的种种事例,可以看出麻生似乎对文字书“不求甚解”,因为他给好事者逮住经常读别字、读破字。
日语版《维基百科》(Wikipedia)的“麻生太郎”条目,给这位总理大臣列了16条“读破”的字例,还配有读破场景的录像,无法抵赖。最有名的是去年(2008)5月他提到汶川大地震为“未曾有之自然灾害”时,将“未曾有”(日语读“mizou”)读成“mizouyu”,有画蛇添足之嫌。去年11月在国会答辩,谈到历史认识问题时宣称“踏袭(继承)村山富市首相的谈话精神”,他把“踏袭”(日语读“toushu”)读成“fushu”,让大家不知所云。去年12月,他在母校学习院大学欢迎日中青少年代表团交流仪式上致词,将日中两国首脑间“频繁交往”的“频繁”(日语读为“hinpan”)读成“hanzatsu”(烦杂),就非常有失礼貌了。
其他把“破绽”“顺风满帆”“低迷”“详细”“实体经济”“焦眉”“有无”“思惑”“措置”“前场”“怪我”等日语常用词汇读破读错的做法,一再令电视屏幕前的观众蹙眉摇头。日本的汉字从中国舶来,本来就有“汉音”“唐音”,加上“留学生”“留学僧”在中国所取的方言区域不同,再结合其“大和”古音,一个汉字往往有多种读音,称为“音读”(中国音)和“训读”(大和音)。如一个“生”字,包括地名、人名在内,起码有几十种读法,没有收罗完备的大辞典,几乎无从措手。读别字、读破字在日本是比中国更为严重的现象,甚至“司空见惯”,不足为耻。不过日本的电视媒体从21世纪初开始,盛行quiz(测验)节目,尤其是“汉字测验”节目,铺天盖地,特别受观众欢迎,非但涌现出一大批汉字“达人”,也让普通观众的汉字读识水平突飞猛进。
因此作为一国之首的总理大臣,把字读破,就不免让人失笑了。有人干脆大逆不敬,把“麻生太郎”叫作“阿呆太郎”,因为“麻生”和“阿呆”谐音。号称拥有千名以上塾生的“SEO塾”主宰石崎先生,在自己的博客大肆揶揄,编排一文说:“总理大臣‘频繁’交替,为‘未曾有’之事,麻生总理莫非也会‘踏袭’安倍、福田前总理的足迹,在大选前辞任?”读来让人莞尔。
号称“大嘴”“毒口”的麻生首相,当然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恶气。果然去年年终“汉字之日”他不甘寂寞,也提出自己的“今年的汉字”,用“气”字和“汉字能力检定协会”提出的“变”字对垒,“秀”了一记自己的汉字学养。这位自视甚高、不愿服输的好斗首相,意犹未尽,今年(2009)元月4日,在日本人刚刚过完正月后,他以得意的书法,提笔书写了“安心活力”四字,在记者会上发表,声称要以“安心生活之日本、充满活力之日本”,作为年初之字,大有平复去年读破字、失面子之意。
可是细心读者的火眼金睛,还是看破了孙猴子用尾巴在圣庙后面竖起的旗杆。总理大臣“秀”了书道之后落款:“平成廿十一年。”于是媒体大哗,“廿”字本身就是“二十”,加上“十”字,又是“画蛇添足”。白纸黑字,登载报章,本来想让读者刮目相看,结果弄巧成拙,让日本的民众再次失笑。《读卖新闻》元月六日专门发表报道,题为《今年莫非又是汉字鬼门关?》。汉字鬼门关倒也罢了,希望麻生首相能够带领日本走出“金融危机”的鬼门关,给世界做出贡献,我想后世一定不会再计较他曾经读过破字的。
原载:2009年1月20日香港《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