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为什么我们总在怀念？
壬寅年秋，好像在某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自己年过半百。
这似乎是有点沉重的四个字。每天忙忙碌碌地过着，不经意就这样迎来自己的五十岁。
可能因为日常的工作生活总和20岁的年轻人在一起，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回想一下，最早的一拨学生应该是93级的孩子，算来他们都已经年近50了。现在正教着的，已经是2021级，学生永远是十八九岁的孩子。四年一茬，他们来了又走了，我一直没有意识到，岁月的长河中，流逝的，不是时间，而是我们自己。
想着在这个半百的秋天整理汇总一下从前写过的东西，无意中翻到了《绝徼移栽桢干质》的稿子。那是20年前在北大上学的时候写的论文，厚厚的一本，我惊诧于自己怎么写了这么多。毕竟，那时候连办公室都还没有用上电脑，家里有电脑的人也不多，我记得是一位家境不错的高中同学借给我的电脑，那种大脑袋的显示器，装在一个大纸箱里，找车帮忙拉回来的。
为完成论文，在北大校友会老师的帮助下，访谈过清华、北大的老师，拜访过联大的校友；回来后走访了昆明和蒙自城里那些我所能找到，有联大遗迹的地方，去过李公朴先生遇难的青云街，到过闻一多先生居住的歌胪士洋行，看过陈寅恪先生作诗的南湖，在联大铁皮覆顶的教室里长时间地坐过、感受过雨打屋顶的教学环境……
那时做了很多笔记，字迹工整；整理资料，绘制表格，统计各种数据，等到我把这篇7万多字的论文完成的时候，不但打字的速度飞快，Word的排版、表格等功能，已经十分熟练。靠着这种熟练，在后来的职业生涯中，顺利地完成了很多工作规划、总结、评估等工作文本。
本以为这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然而此刻回首，我发现西南联大带给我的何止这些。时光流逝，我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一个时间节点翻开这本论文，更没有想到在时隔20年之后，会萌生起修订并出版这些文字的念头。这念头的背后，我问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我们总在怀念它？
我们怀念的，到底是什么？
那所战火纷飞中仅仅存在八年的学校，为我们今天的教育，留下了什么？
隔着漫漫84年的岁月风烟回望时，我们心里默默涌起的，是什么？
20年多前，我还是北大高教所的学生，因为当时高校合并的热潮，选择了西南联合大学作为研究的主题。那时候的自己，眼里只有联大的光辉成就，心里只有如何尽快完成论文。我记得自己花了近大半年的时间才定下论文的方向，却没想好从哪个点切入。放暑假的时候留在学校，在北大图书馆、校友会和高教所的资料室查找阅读了很多文献，回来后走访了昆明和蒙自城里那些我能找到有联大遗迹的地方……
有时候，恍惚间好像自己亲身参与了经海路和陆路辗转迁往西南的艰辛跋涉，仿佛在月下听过那堂因为躲避空袭移到山上讲授的课，仿佛和同学一起在大雨如注的时刻听着铁皮屋顶的声音盖过了老师的讲授，恍惚间好像自己也曾亲眼看着敌机从头顶掠过然后留下浓烟滚滚的城市，也曾在黑夜里千百次揣想过未来的国家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那时的自己，从来没想到做这篇论文的过程中接触到的人——无论是现实中的，还是文本中的——会对我此后的工作和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当我现在回首的时候，从自己近30年的教育生涯中，看到了西南联大的一代学人对我教育理念、工作态度和生命状态的影响。在需要职业操守和教师风骨的每一个当下，自己的选择里总有些东西源于学生时代受到的教育和熏陶，是的，虽然在现实的时空中并没有交集，但是，他们对我的影响，就这样渗入生命之中。
这时候我才深刻地意识到，在我们生命中出现的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我们的生命，是在很多历史人物的映照下才得以不断地成长！
20多年过去了，当我重新去承接西南联大的记忆时，发现关于联大的研究非常多，这是我从前做论文的时候完全没法想象的。阅读这些文字时我忍不住想，为什么对西南联大的研究突然这么多？研究者们在关心什么？深夜读史料时，隔着岁月的风烟，自己心里激荡的是什么？从先辈的言行中感受到的又是什么？是教育精神，文化品格，还是作为一所大学的理想信念，社会担当？抑或是从他们身上看到的“民族的脊梁”？
于是，我问自己：你为什么怀念？
我想，是因为，对教育的信念。
教育是一个多么永恒的话题啊，西南联大的老师们当时做了什么，怎么做的，何以他们能够做到？同时，大可以问问自己，他们在战争年代可以做到的，我们今天做得如何？何以做不到？在这种追问里，我突然发现，很多时候，唯有沉默。
据说意大利著名史学理论家克罗齐提出过一个命题：“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每个人对这句话的理解或许会有不同，从稷下学宫，到蔡元培时代的北大，梅贻琦时代的清华，以及战争中西迁的高校，一定有些东西是共通的，穿越千年的时间绵绵续存，也正因为这样，西南联大虽然已消失于历史的时空之中，然而精神和灵魂犹在！
我想去触摸它！
置身于西南一隅这所普通的师范学院，用自己毕生的精力服务教育，30年来，教学、科研、服务社会的工作我都做过，幼儿园、小学、中学都观察过，那么，我所体验到的教育的灵魂是什么？在这个层面，西南联大留给了我们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去完成这种追寻，但是，我想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