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的自主性

我们该给孩子多大的自由去探索环境？该鼓励他们这么做吗？我们是否该让孩子去做危险的事，不制止他们，让他们从错误中学习？或者做父母的应该尽力保护孩子，发现他们即将做危险的事时，及时把他们拉回来？

答案依社会而异。一般而言，比起国家，狩猎-采集社会较为重视个人的自主权，包括孩子。然而，国家则认为保护儿童是社会的责任，不希望孩子因为所欲为而受伤，也禁止父母让孩子做伤害自己的事。我写下这几行字的时候刚好在机场租好汽车。先前从机场行李提领区坐摆渡车去租车公司时，我就在车上听到了这样的广播：“联邦法律规定，5岁以下或80磅以下的儿童乘车时，必须使用儿童安全座椅。”狩猎-采集社会认为除了孩子本人应该注意自身安全，孩子父母或同一游群的人或许也该注意，其他人都不必管，尤其是官员。一般而言，狩猎-采集社会非常注重人人平等，因此认为没有人应该告诉任何人（包括孩子）去做任何事。小型社会似乎不像我们这些怪异的现代西方人，认为父母该为孩子的身心发展负责，他们认为自己不该去影响孩子。

许多狩猎-采集社会的观察者都注意到，这些社会非常重视个人自主。以阿卡俾格米族为例，成人能获得的东西，小孩也能取得。但在美国，有些东西只能供成人使用，如武器、含有酒精的饮料和易碎物品。对澳大利亚西部沙漠的马尔图人（Martu）而言，强迫一个孩子去做一件事就是罪大恶极，尽管孩子只有3岁也是一样。皮拉亚印第安人视孩子为独立的个体，不需要特别呵护。埃弗里特说：“皮拉亚印第安人对成人和孩子一视同仁……他们的教养哲学带有一些达尔文主义的色彩，因此孩子长大成人之后都很强悍、坚韧。他们认为自己靠技能和勇气才能活下去……由于他们对待孩子和成人并无差别，不会禁止孩子做任何事……孩子必须自己决定是否要按照社会对他们的期待去做。然而，最后他们还是发现，听从父母的建议去做比较好。”

有些狩猎-采集社会和小型农业社会不会阻止儿童甚至婴幼儿做危险的事。如果西方父母让孩子做可能伤害自己的事，则等于犯法。我在这一章开头曾提到，我在新几内亚高地的一个村落（即收养埃努的那个村子）发现很多成人身上有被火烧伤的疤痕，那是他们小时候玩火造成的。他们的父母采取自由、放任的教养态度，认为孩子可以伸手触摸任何东西，即使孩子靠近火堆被火烧到，也不会制止孩子。哈扎人还会让幼儿拿刀或吸吮锋利的刀刃（见图26）。埃弗里特曾亲眼看到皮拉亚印第安孩子做出让人心惊胆战的事：“我们在村子里拜访一个男人，发现有个大约2岁的幼儿坐在后面的草屋里，那孩子正在玩一把锋利的刀，刀长约9英寸^[1]。他拿着那把刀挥舞，有时几乎刺到眼睛、胸部，有时则差点儿割到自己的手臂或身体其他部位。不久，那孩子把刀放下。他的母亲在跟另一个人聊天，一边聊，一边帮那个孩子把刀拿起来再给他玩。我们都看得目瞪口呆。没有人告诉那孩子，刀很危险，小心别割伤自己。虽然那孩子没事，但我的确看到过其他皮拉亚印第安孩子在玩刀时割伤自己。”

尽管如此，并非所有的小型社会都允许儿童自由探险或做危险的事。儿童可以有多大的自由似乎可以从以下两点来理解：第一，狩猎-采集社会强调人人平等，对成人和孩童一视同仁，而很多农业和畜牧社会不但认为男女有别，也要求年轻人尊重前辈；第二，狩猎-采集社会因为很少拥有贵重的财物，也就认为孩子不会对他们的财物造成损失，但农民和牧民则不然。基于以上两点，狩猎-采集社会的儿童拥有比较多的自由。

此外，孩子能拥有多大的自由似乎视环境是否安全而定。有些环境对儿童来说比较安全，有些则比较危险，儿童或是会碰到环境危害，或是会碰到危险的人。接下来，我们将讨论在最危险的环境到最安全的环境中，父母会实行什么样的教养方式，对孩子的自由有何限制。

全世界最危险的环境莫过于新大陆热带雨林。那里到处是咬人、叮人的有毒昆虫（如军蚁、蜜蜂、蝎子、蜘蛛和黄蜂），危险的哺乳动物（如美洲豹、西猯、美洲狮）神出鬼没，还有有毒的巨蛇（矛头蛇、巨蝮）和会刺人的植物。在亚马孙雨林，没有任何一个婴儿或幼儿可独自生存。人类学家希尔与乌尔塔多描述了他们对阿切印第安人的观察：“未满周岁的阿切幼儿白天有93%的时间都由母亲或父亲抱着或背着，他们顶多单独坐在地上几秒，又被抱起来……直到3岁，孩子才能到地上走路或玩耍，然而都在母亲身边1米内。尽管他们已经三四岁了，白天有76%的时间依然在母亲身边1米内，而且总是有人照看他们。”希尔与乌尔塔多认为，阿切儿童因此直到1岁9个月至1岁11个月才会走路，比美国儿童晚了9个月。尽管孩子已经四五岁了，还常常由大人背着，因为大人不让他们下来行走。5岁以上的阿切儿童才能在森林里玩耍，然而仍必须在大人身边50米内。

危险性次于新大陆热带雨林的是卡拉哈迪沙漠、北极圈和南非奥卡万戈三角洲。昆族儿童可以成群结队玩耍，但大人会经常注意他们的安危。孩子总是在大人的视线范围内，大人也会竖起耳朵注意孩子的动静。北极圈的族群则不让孩子到处乱跑，因为孩子可能会冻死或发生意外。南非奥卡万戈三角洲的女孩可用篮子捕鱼，但必须在岸边，以免碰到鳄鱼、河马、大象或野牛。4岁的阿卡俾格米族孩子虽然不能独自在中非雨林中玩耍，但如果有10岁的孩子陪同，即使可能碰到豹和大象，父母还是会让他们去。

东非的哈扎人则住在比较安全的环境中，他们的孩子也享有较多的自由。虽然该地区和昆族生活的地方一样有豹和其他危险的动物，但哈扎人住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居高临下。即使孩子在较远的地方玩，仍在父母的视线范围内。新几内亚的雨林也相当安全，没有危险的哺乳动物，很多蛇虽然有毒，但很难遇见，也许陌生人比野兽还危险。因此，我在新几内亚常看见那里的孩子独自游玩、走路或是划独木舟。我在新几内亚的朋友也告诉我，他们小时候常在森林里玩。

在所有的环境中，最安全的是澳大利亚的沙漠和马达加斯加的森林。近代以来，澳大利亚沙漠未曾出现会危害人类的哺乳动物。虽然澳大利亚和新几内亚一样以毒蛇闻名，但除非刻意寻找，否则碰到的概率很低。因此，澳大利亚沙漠的马尔图儿童经常自己去探险，不需要大人的陪同或监督。同样，马达加斯加的森林也没有凶猛、危险的野兽，有毒的动植物也很少，所以儿童常成群结队去森林里挖甘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