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游戏与教育
还记得我刚来到新几内亚时,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听见孩子们在我的草屋外面玩耍、叫喊的声音。他们不是玩跳房子,也不是牵着玩具车走,而是在玩部落战争的游戏。每个男孩都拿着小小的弓,用野草做的箭射向对方。当然,被草箭射到根本不会受伤。这些孩子分成两组,互相对抗,拿着弓箭射向对方。男孩除了攻击,也会左躲右闪,以免被对方的箭射中。这是在模拟真实的高地战争,只是草箭不会伤人,双方都是孩子,不是成人,而且都是同一个村子的,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我在新几内亚高地看到当地孩子玩的这种游戏就是典型的教育游戏。很多儿童游戏都是孩子根据自己见到的和从大人那儿听到的故事,来模仿大人从事的活动。虽然孩子这么做是为了好玩,但游戏可让他们练习将来长大成人必须学会的生活技能。人类学家海德观察到,达尼族儿童玩的游戏,除了祭祀仪式(不能拿来当作游戏),其他都是模仿成人做的事。达尼族儿童玩的游戏包括用草做的矛打仗,用矛或棍棒摧毁“浆果军队”——他们拿浆果在地上滚来滚去,象征战士前进或后退。他们会攻击悬挂在树上的苔藓和蚁窝,也会为了好玩儿捉小鸟,或建造小草屋、花园和沟渠。他们会用绳子把一朵花绑起来拖着走,说这是“猪猪”,也会在夜晚聚集在营火旁,看木棒烧成炭之后会倒向哪个人,那个人将是自己未来的姐夫或妹夫。
新几内亚高地的成人生活和儿童游戏都以战争和猪为中心,对苏丹努尔族来说,最重要的牲畜则是牛。因此,努尔族儿童不管玩什么都和牛有关:孩子会用沙子、灰烬、泥土建造玩具牛栏,也会用泥土捏出牛的模样,然后玩赶牛的游戏。住在新几内亚东部海岸的迈鲁人乘坐独木舟捕鱼,迈鲁儿童自然也会造玩具独木舟,还会用小小的网和鱼叉假装在捕鱼。巴西和委内瑞拉的雅诺马莫印第安儿童则对他们居住的亚马孙雨林非常感兴趣,从小就喜欢在雨林中观察各种动植物,每一个都是小小博物学家。
至于玻利维亚的西里奥诺印第安人,孩子才3个月大,父亲就会给他一副小小的弓箭当玩具。孩子到了3岁,就会拿着玩具弓箭到处射,先是射没有生命的东西,然后是昆虫,接着以小鸟为目标。等到8岁时,男孩就会跟父亲一起去打猎。12岁那年,男孩已成为真正的猎人。西里奥诺族的女孩自3岁就会玩小小的纺锤、织布机,会做篮子和陶罐,也会帮母亲做家务。西里奥诺族的孩子除了摔跤,就只会玩弓箭和纺锤,不会像西方的孩子玩捉迷藏之类的有组织的游戏。
海德认为,除了模仿成人活动的教育游戏,达尼族儿童还会玩一些看起来没有教育意义的游戏。例如他们会用绳子做娃娃,会用草编图案,会从小丘上向下翻跟头,也会用草绑住独角仙的角拉着它走。这些都是所谓的“儿童文化”,单纯是儿童之间的游戏,和成人活动无关。尽管如此,教育游戏和非教育游戏之间仍存在灰色地带。如达尼族儿童会用绳子做两个圈,代表男人与女人相遇,正在交媾,而他们用草牵着独角仙走,或许就像大人用绳子牵着猪。
我们经常发现狩猎-采集社会和小型农业社会的儿童游戏具有一个特点,也就是没有竞争和比赛。很多美国小孩玩的游戏都涉及分数和输赢,狩猎-采集社会儿童则很少玩这样的游戏。反之,小型社会的儿童喜欢玩分享的游戏,成人生活也重视分享,而非竞争。例如我们在第二章看到人类学家古德尔描述新不列颠岛卡乌龙族的儿童玩分享香蕉的游戏。
现代美国社会和传统社会儿童玩具的数量、资源和功能大不相同。美国玩具制造商常极力促销所谓的益智玩具(见图30),以刺激孩子的创造力。美国父母相信这样的玩具确实对孩子的成长发育有帮助。反之,传统社会儿童的玩具很少,即使有,多半是孩子自己做的或是父母帮他们做的。我有一个美国朋友儿时住在肯尼亚乡下,他告诉我,他的肯尼亚朋友会自己做轮子和车轴,加上棍子和绳索,就成了小汽车(见图31)。这个朋友还说,有一天他和他的肯尼亚朋友找来两只大甲虫,设法让它们拖玩具车,搞了一下午,那两只甲虫就是无法同心协力向前走。这个朋友在十几岁时回到美国,看到美国儿童玩从商店买的现成塑料玩具,觉得美国小孩的创造力实在不如肯尼亚小孩。
现代国家一般都会给孩子提供正式教育,包括学校教育和课后教学,受过训练的教师在教室利用黑板教导学生,至于游戏则是另一回事。但传统小型社会则没有这样的分别。他们的小孩在陪伴父母或其他成人的过程中学习,例如围着营火听大人或其他年纪比较大的孩子讲故事。尼里·伯德-戴维就曾如此描述纳亚卡(Nayaka)印第安人:“现代社会的儿童上小学的时候,比方说是6岁,同龄的纳亚卡儿童已会独自狩猎,带回小型猎物,也可去其他家庭拜访或小住,无须父母或成人的监督……他们没有正式的教导或学习,不必学习任何知识,不用上课,不必考试,也没有学校,不必接受填鸭式的教育。对他们来说,知识和生活是密不可分的。”
另一个例子是科林·特恩布尔研究的姆布蒂(Mbuti)俾格米族。姆布蒂儿童会拿着小小的弓箭、网或小篮子,模仿父母(见图32)狩猎、捕鱼或采集植物,也会建造迷你屋、抓青蛙,或是要祖父母扮作羚羊让他们追捕。特恩布尔说:“对儿童而言,生活就是一连串的游戏,但必要的时候,父母也会以打屁股或打耳光的方式管教孩子……有一天,孩子将发现,他们玩的游戏不再是游戏,而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做的事,因为他们已经成人。他们真的在狩猎,爬树并非玩耍,而是为了寻找蜂蜜。小时候,他们在树底下荡秋千,如今在树枝间追捕狡猾的猎物,还必须提防危险的野牛。由于这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他们一开始还没能察觉这些变化。等到他们自认为是高明的猎人时,仍觉得生活充满乐趣和欢笑。”
对小型社会而言,教育和生活密不可分,但对某些现代社会来说,即使是最基本的社会生活也需要特别的教导。例如在现代美国城市,人与人之间关系淡漠,邻居互不相识,加上交通混乱,治安不佳,可能出现绑匪,甚至没有人行道,孩子因而不能找其他小孩一起在街上玩耍。父母只好带孩子去所谓的亲子班。孩子在父母或照顾者的陪伴下来到教室,在教师的带领下一起玩游戏,父母或照顾者则坐在外围,从孩子的游戏中汲取经验。教师会教孩子轮流说话、听别人述说,或是把东西交给其他小朋友。现代美国社会的一些特点让我的新几内亚朋友觉得怪异,但他们认为最不可思议的莫过于孩子必须在一定的时间、地点并在大人的指导下和朋友们一起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