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怪客

雨夜怪客

一天早晨,我在13个新几内亚高地人的陪伴下,从一个大村子转往一个孤立的小村子,预计要走上好几天。那个小村子在一座小丘上,人口稀少,远比不上高地。高地可种甘薯、芋头,能养活很多人,因此人口稠密;低地则多种植西米棕榈,有不少淡水鱼,那里也是脑型疟疾最流行的地方。出发前,有人告诉我,这趟旅程约耗时三天,必须走过险恶的森林。那里几乎没什么人,几年前才成为政府管辖之地,先前还发生过部落战争,据说仍有族内食人的习俗,也就是人死后常会被亲友吃掉。我有几个同伴来自那个地方,但大多数同伴都是高地人,对当地的情况一无所知。

第一天的旅程还算顺利。我们绕过一座山之后慢慢向上爬,通过山脊,然后沿着河流往下走。但第二天就没那么容易了。我们在早上8点拔营,那时飘起了蒙蒙细雨。由于没有林间小路,我们不得不渡过山间急流,在湿滑的大石头上爬上爬下。尽管我的那些新几内亚朋友可在崎岖的高地上健步如飞,但当时也有身陷梦魇之感。到了下午4点,我们已沿着河流往下走了2000英尺左右。此时,大家已精疲力竭。我们在雨中扎营,晚饭是煮的米饭配鱼罐头。饱食一顿之后,雨还没停,我们随即准备睡觉

接下来,我得详细说明帐篷的布局,才能让人理解那晚发生的事。我的新几内亚朋友睡在一顶倒V字形的长形防水帆布帐篷里,两端都是开放的,前后都可进出。帐篷顶端的横梁很高,因此帐篷底下可以站人。我用的则是鲜绿色的尤里卡牌自动帐篷,骨架是很轻的金属做的,前方有可掀式的门,后方有小小的窗户。睡前,我已经把门窗的拉链拉好。我住的帐篷的前门正对着新几内亚朋友住的大帐篷的一个开口,相隔只有几码。如果有人从那个帐篷走出来,会先走到我休息的帐篷的门前,然后经过我的帐篷的一侧,再走到帐篷的末端,也就是有窗户的地方。由于我那顶帐篷的门窗都已关上,没见过这种帐篷的人根本不知道门在哪一边。我头向着帐篷后面,脚朝向前门。因为帐篷不是透明的,所以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我的新几内亚朋友为了取暖,在帐篷里生了火。

经过这一天的折磨,我们累得倒头就睡。我不知睡了多久,才发现外面传来轻柔的脚步声,地面也因有人走过而微微震动。有一个人走到我的帐篷后端,也就是靠近我头部的地方,然后停了下来。此时,所有的声音和动作都静止了。我猜,那个人可能是从大帐篷出来小便的同伴。奇怪的是,如果要小便,那他该离我的帐篷远一点儿,不知他为何故意经过我的帐篷,还站在帐篷后面。但那时我实在是困极了,没去推敲他的用意,便沉沉地睡着了。不久,我被同伴说话的声音吵醒。从他们那顶帐篷内透出的火光来看,显然出现了骚动。这没有什么不寻常,新几内亚人时常在半夜醒来说话。我大声叫他们安静一点儿,让我好好睡觉。那晚,我根本不觉得发生了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之后,掀开帐篷的门,走到外面,向我的同伴问好,然后开始准备早餐。他们告诉我,他们半夜醒来说话是因为好几个人都看到了一个陌生人站在他们帐篷的出入口。那个人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于是伸出一只手臂,手指往下弯向手腕。有几个新几内亚人看到这样的手势,不禁惊叫出声。他们的叫声让在睡梦中的我误以为他们半夜还在讲话。其他新几内亚人听到这样的叫声也惊醒了,于是坐起来。接着,那个陌生人的身影就消失在雨夜中。我的新几内亚朋友指着泥地上的脚印给我看。至此,我还不觉得有任何可怕的地方。

我的确没想到有人会在这样一个雨夜,走过荒山野地,接近我们的营地。由于当时我在新几内亚见识过太多出乎意料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丝毫没想到自己有生命危险。我们吃完早餐,随即拔营往前走,继续第三天的行程。我们渡过湍急的河流,接着踏上一条宽阔的路,沿着河岸,穿越树木高耸的森林。在森林深处,我觉得像是置身于宏伟的哥特式教堂。为了追逐鸟类,独自享受自然的大教堂,我加快脚步,把我的同伴抛在后头。我先走到了目的地,也就是河流上方的那个小村子,于是坐下来等我的朋友,等了很久,他们才赶上来。

我们在那个孤立的小村子待了近10天,过得十分惬意,我已忘了那个“雨夜怪客”。之后,我们得回到之前住的那个大村子。我的新几内亚朋友建议走另一条路回去,那就不必渡河。那条路从森林中穿过,干燥、好走。我们只花了两天就回到大村子。

后来,我向一位传教士提起这次旅程的经历。他已在当地住了好几年,也去过那个孤立的小村子。接下来几年,我和两个向导朋友变得更加熟络。我从他们俩和那位传教士的描述中得知,其实当地人都知道那个“雨夜怪客”,他是个疯狂、危险的巫师,曾拿着弓箭威胁那位传教士,也曾带着矛在那个孤立的小村子行凶,一边把人刺得血肉模糊,一边哈哈大笑。据说,当地已有好几个人被他杀死,包括他的两个老婆和8岁大的儿子。那个孩子因为没得到他的允许吃了一根香蕉,就被他狠心杀死。他有如精神异常的凶手,无法区分现实与想象,有时住在村子里,有时则独自一人在森林扎营,如果有女人不慎闯进他的营地附近,就会遭到杀害。

由于他是个厉害的巫师,当地人根本不敢管他的事。他在半夜闯入我们的营地,被发现时所做出的手势(伸出一只手臂,手指往下弯向手腕),新几内亚人一看就知道是鹤鸵。鹤鸵是新几内亚最大的鸟类,当地人认为这种鸟是法术高强的巫师变成的。鹤鸵不会飞,是鸵鸟和鸸鹋的远亲,重达50~100磅,有着粗壮的腿和像剃刀一样锋利的爪子,可把狗或人开膛破肚,因而令人生畏。据说,那个巫师做出那样的手势就是在施法,模仿鹤鸵准备发动攻击时的头颈部。

那个巫师半夜进入我们的营地究竟想做什么?我想,来者不善的可能性居大。他也许知道有个来自西方社会的人在绿帐篷里面睡觉。至于他为什么走到我的帐篷后面,而非站在帐篷前方,我猜那是因为他不想被我的新几内亚朋友发现,因为我帐篷的门正对着他们帐篷的出入口,或者他不知道入口在哪里,误以为帐篷后面才是入口。要是我当时对新几内亚已有一些认识,我也许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会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甚至大叫。我也不敢像第二天那样把同伴抛在后面,一个人独自往前走。现在想起这件事,我觉得自己很愚蠢,身处危险而没有任何警觉。如果我足够神经质,就能早一点儿发现危险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