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多的必要

话多的必要

最后,我将探讨传统社会生活中的两个特点及二者之间可能的关联性,也就是危险与话多。自从我第一次踏上新几内亚,我就发觉新几内亚人比美国人和欧洲人爱说话。他们说个不停,谈论现在发生的事、今天早上或昨天发生的事、谁在什么时候吃了什么东西、谁在何时何地小便,以及谁对谁说了什么等细节。他们不只在白天说话,有时睡到一半醒来也继续说话。像我这样习惯一觉睡到天亮、不被干扰的西方人,对这么一个充满话语的世界起初会觉得很难适应。如果我和好几个新几内亚人同睡在一间草屋,总是会被不断地吵醒。其他西方人也曾提到,昆族和非洲的俾格米族等很多传统社会的人都很爱说话。

我第二次去新几内亚的时候,一天早上,我和两个新几内亚高地人留在同一个帐篷里,其他人都去森林了。那两个新几内亚人来自佛尔部落,用佛尔语交谈。我一直都很乐于学习佛尔语,也学会了一些佛尔词。他们俩的谈话中常重复同样的字眼,围绕着一个话题打转,所以我大概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发现那两个人不断地谈论着甘薯。甘薯是新几内亚人的主食,在佛尔语中是“isa-awe”。其中一个人看着放在帐篷角落的那一大堆甘薯,一脸不高兴地对另一个人说“Isa-awe kampai”(甘薯没了)。于是他们开始数那堆甘薯,先用10根手指,再用10根脚趾,然后再利用手臂上的痣来数。两人分别陈述自己那天早上吃了几个甘薯,再提到那个“红人”(也就是我。佛尔人称白人为“tetekine”,意思就是“红人”。他们不称白人为“白人”)那天早上吃了多少。最先说话的那个人说,他饿了,想吃甘薯,但他一个小时前才吃过早餐。两人接着开始讨论,那堆甘薯还可以吃多久,什么时候“红人”(我)会再去买甘薯。他们讲来讲去,都是在说甘薯,这个佛尔词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我也很惊讶他们光是说甘薯就可聊上大半天。

我们也许觉得这样的交谈只是闲聊,然而对我们或是新几内亚人来说,闲聊也有其作用。对新几内亚人而言,闲聊就是他们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毕竟他们不像我们有很多娱乐,像是看电视、听收音机、看电影、看书、打电子游戏、上网等。他们也利用闲聊来发展社交关系。其实,西方人也会用闲聊来套交情。此外,我发觉新几内亚人也会通过不断聊天来因应生活中的种种危险。他们无所不谈,包括每天发生的大小事,如自昨天以来有何改变、接下来会如何、谁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我们的生活信息多半来自媒体,新几内亚人则只能从观察和交谈中得到信息。他们的生活可谓危机四伏,不像我们过得那么安逸。他们只能借由不断地说话来交换信息,了解他们的世界,并随时准备面对危险。

当然,我们也能通过交谈避开危险,然而,由于我们的生活没那么危险,而且我们有很多信息来源,我们不必那么多话。但我们西方人也有因应危险的一套方式。我有一个美国朋友是单亲妈妈,在此姑且叫她莎拉。莎拉有一份全职工作,薪水差强人意。她努力工作就是为了挣一口饭吃,养活自己和儿子。她善于社交,人又聪慧,很想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结婚,为她分担家计,她儿子也能有一个父亲及保护者。

对一个单亲妈妈来说,要找到合适的伴侣实在很难,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新认识的男人会不会欺骗她或是对她施暴。但她依然不气馁,努力寻求第二春,就像昆族猎人,即使狮子环伺,也不肯轻易放弃快到手的猎物,但他们会快速根据经验评估风险,不会贸然行事。经过多次与男人交往,莎拉看男人的眼光变得精准,也留心危险的征兆。她也常常和女性朋友讨论、分享交男友的经验。

格雷茨基应该可以了解莎拉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令人高兴的是,莎拉终于找到一个好男人,缔结了美满的姻缘。)我的新几内亚朋友也可以理解莎拉对男人的那种“有益的神经质”,也知道她为何必须和朋友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