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自己”回指的决定因素

关于什么因素决定“自己”回指这一问题，语言学界一直存在理论争论（详见本书第2.1小节）。早期主要形成了两种相对立的“自己”（长距离）回指的理论解释模式，即句法决定论和非句法决定论（胡建华，1998；胡建华 & 潘海华，2002）。其理论争论的焦点在于“自己”回指能否完全脱离句法因素，尤其是管辖约束理论（Norm Chomsky，1981，1986）A原则的限制。到目前为止，句法的以及非句法的理论假设还都不能对“自己”回指问题做出完整的解释。近来有学者提出，综合解释模式（包括句法、语义、语用、语篇等因素）才是解决“自己”回指问题的正确途径（如，Hu & Pan，2002；Koornneef，2008；Pollard & Xue，1998，2001）。

一方面，本书的行为学研究和ERP研究的结果首先支持综合解释模式的理论假设。行为学和ERP研究的结果都表明，语境因素（在本书的两类实验中都是唯一变量，证实对不同的实验条件产生影响）和句法因素（在行为学实验3中反映为目标词类型主效应，S目标词的反应时显著短于L目标词和N目标词的反应时；在ERP实验中反映为标志着句法加工机制的P600效应）都在“自己”回指加工中起作用。另一方面，行为学研究3显示句法因素在多因素整合中起主导作用，ERP研究中的P600效应表明语境通过句法加工机制影响“自己”回指加工，证明句法机制在“自己”回指加工中起主导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支持句法决定论关于“自己”的指称绝对不会脱离A原则句法限制（Jan Koster & Eric J.Reuland，1991）的理论假设。

另一方面，显示在语境影响下“自己”回指加工的后期（刺激后370毫秒左右），句法因素在多因素整合中起主导作用，表现出与A原则相符的局部约束倾向，这在某种程度上支持了句法学派的假设（认为“自己”回指绝不会脱离句法，尤其是A原则的限制）。本ERP研究的结果与行为学研究的结果相符。一方面，ERP数据表明语境因素和句法因素（反映为P600效应）都在“自己”回指加工中起作用；另一方面，P600效应表明语境通过句法加工机制影响“自己”回指加工，证明句法机制在“自己”回指加工中起主导作用，这在某种程度上支持句法学派的假设。

本书第2.1.3小节（“自己”回指的综合解释模式）曾回顾过，不同学者对关于“自己”回指的综合解释也有不同的界定或理解。Huang & Liu（2001），Reuland（1993），Pollard & Sag（1992），Xue，Pollard & Sag（1994）等学者将“自己”划分为局部反身代词“自己”和长距离反身代词“自己”，认为前者受句法约束，而后者受语内传递（logophoricity）等语篇－语用因素制约，这种“自己”回指的综合解释模式被称为混合模式（mixed approach）（Huang & Liu，2001）。Pollard & Xue（1998，2001），Hu & Pan（2002）也在“自己”回指的研究中综合考虑多种因素的作用。Hu & Pan（2002）指出无论是长距离还是短距离“自己”，都由统一的原则——显著性原则——来约束，而NP（名词短语）显著性的计算涉及句法、语义、语用、语篇等多种因素。Pollard & Xue（1998，2001）划分了反身代词的句法性用法和非句法性用法，并指出只有一种反身代词，其在指称中受句法和语篇因素的双重约束，这种“自己”回指的综合解释模式被称为多因素决定论（multiple-determinant approach）。

本行为学和ERP研究的结果证明无论是长距离还是短距离“自己”，其受约束情况都可以由语境直接操纵，而（管约理论A原则的）句法约束在其加工（后期阶段）中都起主导作用，支持多因素决定论的理论观点，即只有一种反身代词，其在指称受句法和语篇因素的双重约束，不支持混合模式将“自己”区分为两种的观点。

根据本书关于语境操纵下“自己”回指加工的行为学和ERP研究的结果得出结论，多种因素参与“自己”回指的神经加工过程，（管约理论A原则）句法约束在此过程中起主导作用，即（语境影响下）“自己”回指的神经加工遵循“多因素参与、句法主导”的模式。“自己”回指加工的这一模式表明，尽管汉语反身代词“自己”能够违反管约理论A原则进行长距离回指，但是“自己”回指的神经加工与英语等西方语言反身代词的回指加工遵循相似的规则或模式。关于英语等西方语言反身代词回指加工的生理心理学研究证实，多种因素参与反身代词回指加工（Hammar et al，2011），而句法因素在此过程中起主要作用（Osterhout & Mobley，1995；Osterhout，Bersick & McLaughli，1997；Friederici，Steinhauer，Mecklinger & Meyer，1998）。例如，关于英语代词回指的功能核磁共振（fMRI）研究（Hammar et al.，2011）探测到了大脑后颞枕区（与句法检索相关）和左前脑区（与词汇语义检索相关）的激活，证明回指加工是句法和（词汇）语义机制综合作用的结果。而关于英语反身代词回指加工的ERP研究（Osterhout & Mobley，1995；Osterhout，Bersick & McLaughli，1997；Friederici，Steinhauer，Mecklinger & Meyer，1998）发现，反身代词和先行词之间某些语法范畴（如性和数）的失匹配会诱发P600效应，而非N400效应。研究者认为，P600效应代表着句法复审过程，表明回指语主要通过句法加工机制与其先行语建立共指关系，而语义加工机制在此过程中仅起次要作用。Schmitt等（2002）的ERP研究支持了这一观点。他的研究发现，非最简形式回指语（如名词短语）在性这一语法范畴失匹配的条件下诱发了N400和P600，而最简形式回指语（如代词“he/she/it”）在相同条件下仅诱发了P600，证明N400成分在回指加工中仅与语义加工难度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