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汉代的“蒸馏酒”名称及性能考

一、关于汉代的“蒸馏酒”名称及性能考

持汉起源说者,认为汉代出现了蒸馏酒的名称,主要有以下几条“文献”:

(一)关于汉代的“白酒”考。汉代出现的“白酒”字样,主要见于三处:(1)《礼记·内则》:“酒清、白。”《仪礼·聘礼》:“醙黍清皆两壶”,东汉郑玄注:“醙,白酒也”,有人引郑注,作为东汉时代有了蒸馏酒的根据。(2)《太平御览》卷八四四引《魏略》:“太祖(曹操)时禁酒,而人窃饮之,故难言酒,以白酒为贤人,清酒为圣人。”司徒鼎《从山西汾酒看蒸馏酒史》更认为“曹操《奏上九酝法》说:‘漉去曲滓,便酿法饮。……其上清滓也可饮’。不仅是一种过滤酒,而且饮时连酒滓也一块儿吃下去。如果这个分析可以成立,蒸馏酒的历史,还可以推到更早。”(3)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遣策172号竹简记载:“画枋二,有盖,盛白酒”,杜金鹏等认为,这里的“白酒”指“蒸馏酒”。[10]

按:以上诸说皆非,理由有三:(1)上引三处的“白酒”,指的都是白颜色的浊酒。关于“白酒为贤人,清酒为圣人”的另一个版本是,陈寿《三国志·徐邈传》作“平日醉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可见汉末的清酒相对浊酒而言,指过滤酒;而白酒就是带糟的浊酒,“饮时连酒滓也一块儿吃下去”,因此不可能是无糟无色的蒸馏酒了。(2)杜金鹏等从上海、安徽的青铜蒸馏器中提出东汉说,却又引用西汉马王堆墓中的“白酒”,来证明东汉的内容,似乎有欠科学。“白酒”这一名词,在汉代简牍、唐宋诗词等史籍文献中早已出现过,但文献所言的白酒绝大多数并非今天所指的白酒,因此不能混为一谈。(3)曹操《奏上九酝法》曰:

臣县故令南阳郭芝,有九酝春酒法:用曲三十斤,流水五石。腊月二日清曲,正月冻解,用好稻米,漉去曲滓,便酿法饮。日譬诸虫,虽久多完。三日一酿,满九斛米止。臣得法酿之,常善。其上清滓亦可饮。若以九酝苦难饮,增为十酝,差甘易饮,不病。今谨上献。

根据曹操的奏表来看,此酒酝酿方法并不复杂,主要是用曲三十斤,流水(“流”字应注意,这是用水的要术,比较重要)五石,加上优良稻米。所谓九酝,即发酵九次,每一酝用三日,连续九次酝酿,故其酒名“九酝春”。如果感到九酝之酒味苦的话,可以增至十酝。可见此酒就是由粮食发酵后压榨过滤而成,糟、汁连吃的,这哪里是蒸馏酒呢?

(二)关于汉代的“鍉”考。中国白酒界泰斗秦含章说:“中国白酒,历史悠久,相传始于西汉末期或东汉初期,在原始的蒸馏器发明之后,就会有蒸馏酒,当时取名为‘鍉’。古代的鍉,即现代的白酒或蒸馏酒,也称烈性酒。”[11]他的论据有三:“其一,我国的炼丹术起源很早。”“其二,发现了东汉前期的蒸馏器。”“其三,出土了东汉晚期的酿酒图像砖。”“其四,汉代已有少数人利用酒精为燃料。”“其五,甑桶蒸酒,工艺独特。”对东汉起源说做了一个总结与发挥。

按:关于前三个论据,涉及考古研究,本书另章缕析。单说文献中的“鍉(chí)”,俗作“匙”,勺子。至于“鍉”用作“酒”义,未见其例,更谈不上有“白酒”的含义。有了“原始的蒸馏器发明之后,就会有蒸馏酒”,亦于理未足。由于秦老治学严谨,自己也感觉到证据不足,所以多处使用了“估计”“相传”“可能”等字眼,是一种推测与模糊概念,用于科学判断则未为尽理。

(三)关于西汉的“葡萄蒸馏酒”考。关于西汉出现“葡萄蒸馏酒”,目前只有禹明先一家说法:

把我国的蒸馏酒起源上限定在“东汉”时期也是偏低了些,应该说我国蒸馏酒起源于“西汉”初期,最先酿制的是“葡萄蒸馏酒”。[12]

禹文还列举《史记·大宛列传》《玉台新咏·羽林郎》为证,但这两篇都不足为证,所以作者又说:“我国汉代的葡萄酒酿造技术,史料记载已经失传”,实际上是否认了这两篇作为汉代有蒸馏葡萄酒的证据作用。接着,作者只好从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二五关于葡萄蒸馏酒“古者西域造之,唐时破高昌,始得其法”为证。我们认为,这段记载既不能说明汉代有葡萄蒸馏酒,也不能说明唐代有葡萄蒸馏酒,详见本书第三章第二节,兹不赘述。

(四)关于“张弓酒是两汉的蒸馏酒”考。“张弓酒是两汉的蒸馏酒”,目前也只有刘慎训一家说法:

据《中国酒》介绍:“河南陵县张弓酒厂生产之张弓酒,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在西汉时期就很有名,史称东汉刘秀经过河南,曾在此地脱险饮酒自庆,并有诗赞曰:色清兮若空,香远兮随风”。[13]

查《后汉书》及《全后汉文》,均未见光武帝此诗。高泉编著《茶酒文化》(1998)亦说:“张弓酒,古代酒名,产于河南省宁陵张弓集。据传东汉初,刘秀在此脱险而饮酒自庆”,“据传”云云,不可引以为权威论证。何况,“色清兮若空,香远兮随风”只不过是古代常见的形容酒色香之妙的套语,不可认作蒸馏酒。

(五)关于东汉作为燃料的“蒸馏酒”考。范晔《后汉书》卷八十二下《方术列传》:方士赵炳善禁咒,“故升茅屋,梧鼎而爨。主人见之惊懅,炳笑不应,既而爨孰,屋无损异。”孟乃昌[14]、王有鹏[15]认为,这种燃火煮食而不烧茅屋的燃料,只能是酒度极高的蒸馏酒。按:后汉史书并未提到是以蒸馏酒作为燃料,甚至连“酒”字也没有提到,此说纯系臆测,不足为据。再者,方术怪异之事,也不足为凭。

孟乃昌在《中国蒸馏酒年代考》一文中提出东汉说的另一个证据:《洛阳伽蓝记》中的“白堕春醪”、《齐民要术》中的“酎酒”、《抱朴子·内篇·杂应》中的“太阳酒”都是烈性高浓度酒,即蒸馏酒。葛洪《神仙传》中的“神酒”加水稀释十倍,“人饮一升许皆醉”,都可作为东汉已有高浓度酒的象征。[16]按:这种判断完全依靠臆测,缺乏有力的实证;历史记载的汉人酒量大者以“石”计,酒量小者以“升”计,可见酒量小者“饮一升许皆醉”并不奇怪,况且《洛阳伽蓝记》《齐民要术》《抱朴子》《神仙传》等亦非东汉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