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 形态意识对理解准确性的影响
本节讨论形态意识影响理解准确性的工作机制。如图5-8所示,在本研究构建的模型中,形态意识影响理解准确性的路径有五条,分别是:
●形态意识→词汇广度→理解准确性;
●形态意识→语法知识→理解准确性;
●形态意识→单词识别→阅读流利性→理解准确性;
●形态意识→词汇广度→阅读流利性→理解准确性;
●形态意识→语法知识→阅读流利性→理解准确性。
因为5.6.3节已经讨论了形态意识对单词识别、词汇广度和语法知识的影响以及词汇深度中介作用的缺失,5.6.4节讨论了形态意识对阅读流利性的影响,所以本节将重点关注单词识别、词汇广度、语法知识和阅读流利性对理解准确性的影响。另外,与前人的研究(见2.3.3节)相比,本研究没有观察到形态意识对理解准确性独立和直接的影响,对此笔者将予以解释。
5.6.5.1 单词识别、词汇广度和语法知识的中介作用
在本研究中,单词识别在形态意识与理解准确性关系中的中介地位特殊:它对理解准确性没有直接的影响,而是以阅读流利性为中介间接地发挥作用。这一研究结果的意义不仅在于描述了形态意识影响理解准确性的一条路径,而且使笔者对前人研究中单词识别对阅读理解的贡献有了新的认识。
在前人的研究中,形态意识与单词识别的关系和单词识别与阅读理解的关系两个课题都有不少人关注(见2.3.1节和2.4.1节),但是单词识别在形态意识与阅读理解关系中处于什么地位这个问题却很少有人问津。以Kieffer为首的团队试图通过实证研究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结果不尽相同。在研究设计上,Kieffer和Lesaux(2012b)与Kieffer和Box(2013)假设形态意识通过三条路径影响阅读理解:一条直接路径和两条分别以单词识别和词汇广度为中介的间接路径;Kieffer等(2013)在他们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条以阅读流利性为中介的路径。结果,直接贡献和以词汇广度为中介的贡献在三项研究中都得到了证实,而单词识别的中介作用只出现在Kieffer和Box(2013)的研究中,当然Kieffer等(2013)也证实了阅读流利性的中介地位。对于为什么单词识别的中介效应不具有显著意义,Kieffer及其团队给出的解释有自相矛盾之嫌[18]。
现在有了本研究的发现,笔者能够提供一种更加合理的解释。Kieffer等(2013)之所以没有观察到单词识别的中介贡献,是因为他们把阅读流利性设置为了与单词识别并行的中介变量。如本研究的图5-5和5-6所示,当单词识别与阅读流利性并行的时候,单词识别无法进入模型;但在图5-4中,单词识别与阅读流利性存在显著的因果关系。简而言之,Kieffer等(2013)的研究不能说明单词识别对阅读理解没有贡献,因为阅读流利性的贡献有一部分就是来自单词识别。至于Kieffer和Lesaux(2012b)与Kieffer和Box(2013)为什么在研究设计和受试构成类似的情况下,对单词识别有无中介作用这个问题的回答截然相反,笔者认为主要原因在于单词识别的中介效应较小;而在社会科学的实证研究中,较小的数值是否具有显著意义容易受到研究工具的效度和信度以及受试的配合等方方面面问题的影响。在本研究中,单词识别、词汇广度和语法知识的中介效应分别是0.082、0.352和0.287;在Kieffer和Box(2013)的研究中,单词识别和词汇广度的中介效应分别是0.08和0.22。
关于词汇广度和语法知识的中介作用,在5.6.3节和5.6.4节中已经有所论述。考虑到它们是影响二语阅读理解的两个最重要因素(Jeon & Yamashita,2014),同时又受到形态意识的影响,也就不难理解它们在形态意识与理解准确性关系中的中介地位了。需要指出的是,它们对理解准确性的影响路径有两条:一条是直接路径,另一条是以阅读流利性为中介的间接路径。
5.6.5.2 阅读流利性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表明阅读流利性是形态意识影响理解准确性的一个中介。因为在5.6.3节中已经讨论了形态意识对阅读流利性的作用,所以在这里只关注阅读流利性对理解准确性的作用。
在一语领域,关注阅读流利性和理解准确性关系的实证研究通常显示两者高度相关(Jenkins et al.,2000,2003;Klauda & Guthrie,2008)。在此基础上,相当数量的观察性研究表明阅读流利性能够稳健地预测理解准确性,是理解准确性的一个可靠指标(Fuchs et al.,2001);干预性研究也为这一结论提供了支持,发现旨在提高阅读流利性的训练也有助于理解准确性的提高(Kuhn & Stahl,2003)。
在二语领域,直到20世纪90年代,阅读流利性和理解准确性还被普遍认为是相互竞争的关系(Long & Doughty,2003)。后来Segalowitz(2000)等从心理语言学角度对两者关系的阐释逐渐得到认可,即阅读的流利性有助于语言加工的自动化和组块化(chunking,指把分离的项目组合成较大的和有意义的单元),因此能够提高理解的准确性。但是在实证方面,相关的研究在最近十几年间才开始出现,不仅数量有限,而且结论也不完全一致。例如,同样是以汉语为母语的成人ESL学习者,在Lems(2003)的研究中,阅读流利性与理解准确性不显著相关,而Jiang(2012)却发现两者中度相关(r=0.51,p<0.01)。当然,就整体的情况而言,如果不考虑受试的母语背景,阅读流利性与理解准确性在大多数的研究中与在Jiang的研究中一样,显著相关,但相关系数通常不是很高,基本上都在0.3至0.6之间,属于低度或中度相关。
本研究与Jiang(2012)等大多数二语方面的研究一样,发现阅读流利性与理解准确性显著相关,但不同的是,本研究中的相关是高度相关(r=0.78,p<0.001)。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笔者认为主要原因在于:前人研究中的二语阅读流利性是朗读流利性,而笔者考察的是默读流利性。在3.2.6.1节中,笔者对本研究为什么选择默读而不是朗读作为流利性的载体进行了详细的说明。由于一语与二语在习得途径和学习环境等方面不同,二语中单词形式与概念的联结不像在一语中那样直接,其强度也比在一语中弱(Han,2015;Jiang,2000)。因此,ESL学习者在默读时,有可能在不激活单词语音信息的情况下完成对单词语义和句法等其他特征的通达;同样,ESL学习者能够正确地朗读一个单词,并不表示他一定知道这个单词的词义。这两种情况在年龄较大的学习者身上更为常见,前者是因为学习的天平越来越向默读倾斜,朗读越来越不受重视,后者是因为学习者已经具备一定的语音知识,能够对生词进行正确的语音解码。因此,朗读流利性与理解准确性在二语中虽然相关,但是相关程度没有在一语中高。
与朗读流利性聚焦于语音解码的快速和准确不同,默读流利性在与理解准确性阅读形式一样的情况下重点强调流利性,要求学习者能够顺畅地完成对文本字面意义的理解。理解不是一件是和否两元对立的事情,而是有深浅程度之分。概括而言,理解可以分为对显性信息的理解和对隐性信息的理解,其中前者属于较浅层次的理解,后者要求读者能够对文本的字面意义进行解释、分析、评价和鉴赏(Bernhardt,2011;Grabe,2009)。因此,本研究中默读流利性与理解准确性高度相关,是因为它们对文本信息的加工共享一些相似甚至相同的认知过程,不同的只是前者强调完成浅层理解的速度,后者则对理解的深度要求更高。在图5-8中,词汇广度和语法知识对阅读流利性和理解准确性都有直接的影响,这就说明阅读流利性与理解准确性一样,也涉及语义和句法的加工。
此外,本研究不仅表明阅读流利性与理解准确性高度相关,而且通过结构方程模型显示两者相互关系的方向是从阅读流利性到理解准确性,在图5-8中,该路径的回归系数是0.378(p<0.001)。这与Kieffer等(2013)的研究结果(β=0.47,p<0.001)一致。对此,笔者可以从LaBerge和Samuels(1974)的阅读中自动信息加工理论(Theory of Automatic Information Processing in Reading)和Perfetti(1985)的言语效能理论(Verbal Efficiency Theory)中找到理论支持:因为注意力和工作记忆的容量有限,所以只有当低级加工能够和谐、自动地发生时,才能有更多的心理资源用于命题赋码、推理和信息整合等处于高级的意义构建过程,而流利的阅读就标志着低级加工的自动化和高效能。
5.6.5.3 形态意识对理解准确性直接影响的缺失
在本研究中,形态意识对理解准确性没有直接和独立的贡献。乍一看,这一结论与前人的一些研究(例如:Kieffer & Lesaux,2012b;Zhang & Koda,2013)相悖。但事实上,这是因为笔者对前人的研究进行了完善,尽可能全面地对形态意识影响理解准确性的途径进行了实证检验,把前人在一些研究中没有考察、但是在结果讨论部分提出的有可能是影响中介的变量(主要包括单词识别、语法知识和阅读流利性)纳入了本研究的框架之中,并且结果显示,前人研究中形态意识对阅读能力的独立贡献不再具有显著意义,被以这些变量为中介的间接贡献所取代。
以Kieffer等(2013)的研究为例,他们为形态意识间接影响阅读理解设置了三个中介变量,即词汇广度、单词朗读流利性和语篇朗读流利性,结果发现形态意识在分别通过词汇广度和语篇朗读流利性产生间接影响的同时,其对阅读理解的直接作用仍然具有显著意义。但是正如他们自己所指出的那样,因为形态意识尤其是通过句子完成任务得以量化的形态意识,有可能与学习者的句法分析能力有共通之处,所以虽然他们在研究中设置了多个控制变量和中介变量,但遗憾的是句法意识不在其中。为了弥补Kieffer等的这个遗憾,同时也是为了探究句法分析能力在形态意识与理解准确性关系中的地位和作用,笔者在本研究中对学习者的语法知识进行了测试和量化,结果发现语法知识是形态意识影响理解准确性的中介之一。
对于形态意识为什么能够独立预测阅读理解,Kieffer等(2013)的第二种解释是形态意识能够实时地为读者提供多语素生词的语义信息。因为这些生词未必能够因此而成为读者长时词汇的一部分,所以Kieffer等认为这是形态意识对阅读理解的直接贡献,而不是以词汇知识为中介的间接贡献。但是笔者认为,在阅读过程中以单词形态结构为依据的词汇推理,因为不需要利用语境线索,所以在单词单独出现时,读者可以获取同样的语义信息。根据词汇广度的定义和以词族为单位的计量方法,这些以前没有见过、但是在见到时能够根据其形态结构正确推测其词义的单词属于学习者所知道的词汇的一部分。因此,笔者在本研究中之所以没有观察到Kieffer等所假设的形态意识对阅读理解的第二种直接贡献,是因为这种贡献实际上是以词汇广度为中介的间接贡献。
除了语法知识,另一个经常在前人的研究中被忽略的变量是阅读流利性,包括单词的朗读和默读流利性以及语篇的朗读和默读流利性。Kuo和Anderson(2006)以及Nagy(2007)提出,阅读流利性有可能是形态意识影响阅读理解的一个中介。对该观点直接进行检验的研究不多,但是基本上都证实了或者部分证实了阅读流利性的中介地位,例如Kieffer等(2013)研究中的语篇朗读流利性、Kieffer和Box(2013)研究中的单词默读流利性以及本研究中的单词默读流利性和语篇默读流利性。此外,大量的实证研究表明,形态意识有助于单词朗读的快速和准确(例如:Nagy et al.,2006;Ramirez et al.,2011),学习者在朗读和默读单词时隐性地加工单词的形态信息(例如:Deacon et al.,2010;张北镇,2012),语篇朗读流利性是阅读理解的一个稳健的指标(Fuchs et al.,2001)。这些研究为阅读流利性的中介地位提供了间接的支持。因此,在没有把阅读流利性作为控制或中介变量的研究中,形态意识对阅读理解的独立贡献很有可能是以阅读流利性为中介的间接贡献。例如,Zhang和Koda(2013)以及卢敏和张慧(2015)发现,在词汇知识和语法知识(或者句法意识)进入回归方程之后,形态意识仍然能够解释阅读理解一定比例(虽然比例较小)的方差。根据笔者上述的分析,如果他们对阅读流利性也进行了测试和量化,那么最终进入回归方程的将是阅读流利性,而不是形态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