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拉斯莱特的历史研究法

斯金纳的政治思想史研究直接受到了英国思想史家彼得·拉斯莱特（Peter Laslett，1915—2001）的启发。拉斯莱特是英国著名学者，早年在剑桥大学就读，二战结束后多年任教于剑桥大学，其研究取向对“剑桥学派”影响至深，有发凡起例之功。

在20世纪前期西方思想史特别是政治思想史研究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观念史研究。1936年，美国霍普金斯大学哲学教授、“观念史”的开创者阿瑟·O.洛夫乔伊（Arthur Oncken Lovejoy）出版了《存在巨链：对一个观念的历史的研究》（The Great Chain of Being： A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an Idea）一书。按照洛维乔伊的见解，西方思想传统中有一些基本的、经久不变的“观念单元”（Unit Ideas），它们是人类思想演进进程中的伟大链条，具有历史延续性，影响或决定着人类思想的发展。而要理解这些链条，则需对伟大思想家的经典文本进行细致解读，那么观念史家的任务就是研究和诠释这些经典文本。在这种研究方法指导下，虽然取得了很多成果，但是它限制了思想史研究的视野和领域，消解了人类思想史演进过程中的丰富性和复杂性。

20世纪60年代，一些西方学者开始质疑和挑战这种传统的思想史研究方法，并尝试探索思想史研究的新路径。1960年，拉斯莱特出版了他所编注的洛克的《政府论》两篇。拉斯莱特采用了不同于传统的思想史研究方法，用一种纯粹的历史方法来研究洛克，将其文本放置于历史的语境中去解读。一直以来洛克的《政府论》被视作是对1688年英国光荣革命的辩护，以及对所建立的议会立宪制度的颂扬。但是拉斯莱特通过详尽的历史考证，廓清历史事实，表明《政府论》的写作时间不是在光荣革命胜利后，而是在专制王权统治之时，因此它并不是对既成事实的光荣革命的辩护，而是对革命到来的呼唤。

早在剑桥大学攻读本科阶段，斯金纳的导师约翰�巴洛（John Burrow）就推荐他阅读了拉斯莱特编辑的《政府论》两篇。对于年轻的斯金纳来说，拉斯莱特的洛克研究中所展现出来的历史语境分析的方法开启了一种崭新的思想史研究思路，对他具有很大的启迪作用，促进他将这种方法贯彻并应用到他的研究对象之上。拉斯莱特的洛克研究对斯金纳产生了极大影响和冲击，对他以后的政治思想史研究具有决定性意义。斯金纳讲到：“对我而言尤其重要的，就是拉斯莱特坚定地认为，我们不应该将这个文本孤立于它写作的环境来加以思考。他揭示了了解洛克写作那个文本时所处的语境对于理解其含义所具有的重要性。” (8) 拉斯莱特在对洛克《政府论》的整理研究中，将其放置在洛克所处的具体语境中来把握和分析，实践了思想史研究的历史语境方法论，但是拉斯莱特本人并没有对这一方法论进行充分的阐释，斯金纳接受了这种方法，并对此进行了深入的理论建构。

在拉斯莱特的引领下，剑桥学派的第一代学人“剑桥三剑客”——波考克、邓恩和斯金纳陆续登场，三者在思想史研究方法论上的立场颇为相似，存在许多相互启发、相互借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