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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部里,他们俩看上去仿佛处得挺融洽。在他们之间存着一种默契:瞒着同事们,不让他们知道家里发生的事。他们你称呼我“亲爱的卡舍兰”,我称呼你“亲爱的勒萨勃尔”,甚至还故意在一起说说笑笑,装得又幸福又愉快,对他们在一起过的生活非常满意。

勒萨勃尔和玛兹呢,他们就像两个险些儿拼命的仇人那样,见了面客客气气的,很有礼貌。决斗虽然没有成为事实,可是双方都吓破了胆,所以他们越发注重礼貌,越发表示敬重,说不定因为怕再闹翻,他们还偷偷希望重新和好呢。别人看在眼里,都称赞他们,说他们有曾经决斗过的上流社会人物的风度。

隔着老远他们就郑重其事地挥一挥帽子,互相致敬,态度严肃认真。

他们谁也不情愿先开口,谁也不敢先开口,所以一直没有说过话。

不料有一天,科长叫勒萨勃尔马上去一趟,他为了表示自己卖劲儿,就跑起来,可是在走廊转弯的地方,冷不防跟对面走过来的一位职员撞了个满怀。原来是玛兹。两个人都往后退了几步,勒萨勃尔觉得过意不去,连忙客客气气地问:“先生,我没有把您撞痛吧?”

对方回答:“一点也没有,先生。”

从此以后,他们认为碰见了总应该敷衍几句才对。接着,因为争着表示自己有礼貌,彼此之间开始献殷勤;殷勤很快地发展成一定程度的接近,随后又发展成有一定距离的亲密,像那些曾经发生过误会的人一样,亲密之中还有点胆怯、犹豫,不能推心置腹。到了最后,由于讲究客套,并且不断互相到对方办公室里去拜访,友谊就建立起来了。

现在,他们到收发的办公室里来打听消息的时候,常常在一起聊天。勒萨勃尔去掉了他那自以为很有前途的科员的傲慢,玛兹放下了上流社会人士的架子;卡舍兰也和他们一起谈谈说说,好像很高兴看见他们交上了朋友。有时候,在这位漂亮的科员挺直腰杆,头擦着门楣走出去以后,卡舍兰看着女婿,喃喃地说:“好一个棒小伙子!”

有一天上午,连从来不离开抄件的萨翁老头儿在内,他们四个人都在屋里的时候,司书的椅子一定是给哪个促狭鬼锯过,突然一下子坍倒了,吓得他大叫一声,滚倒在地板上。

另外三个人连忙跑过来。收发说这次阴谋是公社分子搞的,玛兹死乞白赖,一定要看看伤在哪儿。卡舍兰和他甚至借口替这个老头儿包扎伤处,动手脱他的衣裳。可是他一边拼命抵抗,一边嚷着说他并没有受伤。

兴头过去以后,卡舍兰突然大声说:“我说,玛兹先生,既然咱们已经交上了朋友,您就应该在星期日上我家里去吃一顿饭。我、我女婿和我女儿都会觉得高兴的。我女儿久闻您的大名,因为我们常常提到科里的事。一言为定,嗯?”

勒萨勃尔也帮着岳父邀请,不过没有他那么热心:“来吧,我们都高兴您来。”

玛兹迟疑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办好,可是他想到了流传着的种种谣言,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卡舍兰逼着他问:“好啦,就这样决定吧?”

“好,恭敬不如从命!”

科拉的父亲回家告诉她:“你还不知道,下星期日,玛兹要来吃饭了。”她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玛兹先生?——啊!”

她的脸一直红到头发根,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常常听人谈起他,谈他的仪表,谈他博得妇女的垂青,他在部里被人看成是一个见了女人就追,而且没有一个女人能逃脱他掌心的人;她想认识他已经想了很久了。

卡舍兰搓着手又说:“你等着看吧,他是个好模样的小伙子,人长得挺漂亮。个儿高高的,简直像个骑枪手,一点儿也不像你那个丈夫!”

她就像怕被人猜到自己曾经梦见过他似的,羞答答地没有回答。

跟从前那次请勒萨勃尔一样,他们热心地准备这顿晚饭。卡舍兰仔细研究菜单,一定要准备得像个样儿;而且就好像有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还很模糊的信心产生了似的,他秘而不宣地、挺有把握地预料到事情一定会成功,心里一踏实,人也快活起来了。

星期日,他整天都在兴奋地照料准备工作,勒萨勃尔却在赶着处理前一天晚上带回来的一件紧急公事。这已经是十一月份的第一个星期,新年就在眼前了。

七点钟,玛兹兴冲冲地来了。他就跟走进自己家里似的,一边问候科拉,一边献给她一大束玫瑰花。他接着用经常在上流社会应酬的人的那种亲热口吻补了几句:“太太,我好像有点认识您,好像在您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认识您了,因为多少年来,令尊一直在我面前谈起您。”

卡舍兰看到花,大声说:

“唉呀,这真是太客气了。”他的女儿却想起勒萨勃尔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带花。这位漂亮的科员看上去很愉快,像初次到老朋友家里做客那样,他和颜悦色地笑着,很有分寸地恭维科拉,说得她脸也红了。

他发现她很迷人。她觉得他很有诱惑力。他走了以后,卡舍兰问:“嗯!这小子多有意思,多机灵?据说,他能迷住所有的女人。”

科拉虽然不像她父亲那样外露,可是也承认他很随和,不像她想象的那样装腔作势。

勒萨勃尔看上去也不像平常那么疲乏、忧郁,他说他早先把玛兹的为人“估计错了”。

玛兹一开头还不常到他们家来,可是渐渐就来得频繁了。全家人都喜欢他。他们也表示要他来,招待得很周到。科拉替他做他喜欢吃的菜;不久以后三个男人亲密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这位新朋友从报馆里常常弄到包厢票,领他们全家去看戏。

夜里,他们沿着一条条热闹的大街走回来,一直走到勒萨勃尔家门口。玛兹和科拉走在前面,他们迈着相等的步子,屁股挨着屁股,以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节奏摇晃着身子,好像是一对天生要并肩在世上走一辈子的人似的。两个人很投机,谈话的声音很低,一边谈还一边偷偷地笑着。偶尔那个年轻女人回过头来看看她的父亲和她的丈夫。

卡舍兰用慈祥的眼光望着他们,就跟没有想到是在和女婿说话似的,常常大声说:“他们的模样儿多好,看见他们在一块儿真叫人高兴。”勒萨勃尔也泰然自若地说:“他们的身材差不多一般高。”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没有以前那么快,即使走得快一点,也没有以前那么喘气,从各方面来说,他都觉得比以前好得多,心里一高兴,对岳父的怨恨也就渐渐消失了,何况他岳父近来也不像从前那样恶意地嘲笑他了。

元旦那一天,他升了主任科员。他高兴得不得了,一回到家就吻他的妻子,半年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她张皇失措,窘得就像他做的是一件没有礼貌的事一样;她望望来向她拜年的玛兹。玛兹也仿佛觉得很窘,就跟不愿意看见似的转过脸去望着窗外。

但是,过了没有多久,卡舍兰又变得动不动就发脾气,无理可喻了。他重新用嘲笑来折磨他的女婿。有时候,他甚至还攻击玛兹,就好像悬在他们头上的这场越来越近、无法逃避的灾难,也应该由玛兹负一份责任似的。

只有科拉一个人显得非常镇静、幸福、愉快;看上去她仿佛已经把那个近在眼前的、可怕的期限忘了。

现在是三月。一切希望都好像破灭了,因为到七月二十日,夏洛特姑姑去世就要满三年了。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草木也提前发芽。玛兹向他的朋友提议,找一个星期日到塞纳河边的树林子里去采紫罗兰,玩它一天。

他们乘早车出发,到梅松-拉斐德[20]下车。光秃秃的树枝虽然还带着寒意,可是绿油油的草地已经布满了白色和蓝色的花朵。山坡上的果树,纤细的枝头上满是初放的花蕾,看上去好像缠着玫瑰花环。

塞纳河缓缓地在被冬天的大水冲垮的两岸间流着,因为刚下过几场雨,河水浑浊,而且显得很阴郁。整个田野仿佛刚洗过澡,湿漉漉的,在初春和煦的阳光照耀下,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香气。

他们在公园里迷了路。卡舍兰闷闷不乐地用手杖戳地上的泥块,他这天更痛心地想到不幸的事就要实现,所以比平常还要没精打采。勒萨勃尔的心情也不好,他生怕在草地上把脚踩湿了。这时候,他的妻子却和玛兹正在忙着采花扎花束。近几天来,科拉好像有点儿不舒服,总是懒洋洋的,脸色也很苍白。

她过了没多久就觉得累了,要回去吃中饭。他们于是走进一家开在一座快坍了的磨坊旁边的小饭馆。一顿巴黎人郊游时常吃的中饭很快地端了出来,放在河边花棚下,一张铺着两块餐巾的木桌上。

他们吃完了炸鮈鱼和围着一圈土豆的牛排以后,正在传递一满盆生菜叶子的时候,科拉突然站起来,两只手用餐巾捂住嘴,朝河边奔去。

勒萨勃尔担心地问:“她怎么啦?”玛兹有点儿发窘,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她刚才还好好的!”卡舍兰刚叉起一片生菜叶子,吓得举着叉子,发了呆。

他站起来,想看看他的女儿。刚一探身,就看见她头靠在一棵树上,真的病了。他顿时起了疑心,不由得两腿发软,重新倒在椅子上,惊愕地朝另外两个男人望望,他们俩看上去好像都很尴尬。他只顾用焦虑的眼光打量他们,没敢开口,担忧和希望已经使他快要发疯了。

一刻钟在寂静中过去了。科拉回来的时候,脸色有点发白,走起路来也好像很费劲儿。谁也没有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仿佛猜到这是一件不便说出口的幸运事;每个人都仿佛急着想知道,可是又怕知道。只有卡舍兰问了一句:“好些了吗?”她回答说:“好些了,谢谢,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我有点头痛。”

临回去时,她挽住了丈夫的胳膊,仿佛她心里有一件神秘的事,现在还不敢说出来似的。

他们在圣拉扎尔车站[21]分手,玛兹借口说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在行过礼,握过手以后,就忙不迭地走了。

等到只剩下卡舍兰和他女儿女婿的时候,他连忙问:“吃饭的时候,你怎么啦?”

但是,科拉没有立刻回答,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没有什么。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嘴上挂着一丝微笑,无精打采地走着。勒萨勃尔挺不自在,脑子里乱糟糟的,许多混乱的、互相矛盾的思想都纠缠在一起。他心里充满了对奢侈生活的渴望、无法发泄的怒火、说不出口的耻辱和怯懦可悲的醋意,只好跟那些爱睡懒觉的人一样,到了早上,闭上眼睛不去看那透过窗帘,照在床上的阳光。

他一回到家里,就推说有一件公事需要办一办,连忙把自己关在屋里。

卡舍兰这才两只手搭在女儿的肩膀上,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她吞吞吐吐地说:“嗯,我想是的。有丽个月了。”

没等她说完,他就高兴得跳了起来;接着他开始围着她跳康康舞[22],那是他从前驻防外地时,在公共舞会里跳过的。他虽然腆着个大肚子,还是抬起腿跳,跳啊跳啊,把整套房间都震动了,直跳得家具乱晃,碗柜里的玻璃杯碰得叮叮当当响,吊灯像在船上似的摆个不停。

接着,他把心爱的女儿搂在怀里,发疯似的吻了又吻,最后又亲热地在她肚子上轻轻拍了一下,说:“嘿!到底成功了!你告诉你丈夫了吗?”

她突然胆怯起来,嘟嘟囔囔地说:“没有……还没有……我……我在等。”

但是,卡舍兰叫了起来:“对的,对的。你的确是不大好开口……你等着,我去对他说!”

他奔到女婿的公寓里。勒萨勃尔什么事也没有做,看见岳父进来,站了起来;但是卡舍兰没等他定一定神,就连忙说:“您知道您的女人已经有喜了吗?”

做丈夫的一怔,顿时慌张起来,两颊涨得通红。

“什么?怎么?科拉?您说什么?”

“我说她有喜了,听见了没有?真是运气!”

他高兴地抓住勒萨勃尔的两只手,又像是祝贺,又像是感激,紧紧握了握,摇了几下。他又说了一遍:“嘿!到底成功啦!太好了!太妙了!您倒是想一想,这笔财产是咱们的啦!”他情不自禁地把他紧紧抱住。

他大声说:“一百多万,想想看,一百多万哪!”他又开始跳舞,跳了一阵子以后突然说:“去吧,她在等您呢;至少也应该吻吻她呀!”他搂着他朝前推,像抛皮球似的一下子推进科拉待着的那间饭厅里,科拉正心焦地站着,听着。

她一看见丈夫,倒退了一步,突然间紧张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他站在她面前,脸色苍白,心里很痛苦。看上去,他像个审判官,而她呢,却像个罪犯。

临了,他说:“听说您已经怀孕了?”

她声音发抖,吞吞吐吐地说:“好像是这样。”

但是,卡舍兰捉住他们的脖子,把他们俩脸对脸地凑到了一块儿,嘴里还嚷着:“他妈的,你们俩亲个嘴呀!这还不应该吗!”

他放开了他们以后,得意忘形地说:“咱们总算赢了!喂,莱奥波德,咱们马上到乡下去买一所房子。到了乡下,您的健康就可以恢复了。”

勒萨勃尔听了,心里一动。他的岳父仍旧说下去:“咱们可以请托尔什博夫先生和他太太去玩。副科长快要完蛋了,您可以接他的差事。这是第一步棋。”

勒萨勃尔听着卡舍兰说,好像他说的已都在眼前成了事实。他看到自己站在河边一所漂亮的白房子门口,迎接科长。他穿着一件斜纹布上衣,戴着一顶巴拿马草帽。

一股甜丝丝的感觉随着这个希望流入了他的心田,一股既温暖而又舒服的感觉仿佛渗透了他全身,他不仅觉得轻松愉快,而且身体也像是好得多了。

他脸上露出笑容,可是还没有回答。

卡舍兰陶醉在希望之中,越想越得意,继续说:“谁知道呢?咱们说不定会成为附近一带有势力的人。也许您还可以当参议员。无论如何,咱们总可以进入当地上流社会的圈子,过过舒服日子。您还可以买上一匹小马和一辆轻便马车,每天赶着上车站。”

阔绰、优雅和舒适的生活的远景,在勒萨勃尔的脑海里一幕幕闪过。一想到自己也可以像常常羡慕的那些阔佬一样,亲自赶着一辆小巧玲珑的马车,他就心满意足了。他情不自禁地说:“啊,可不,那当然太美啦!”

科拉看见他被争取过来了,又是激动,又是感激,也露出了笑容。卡舍兰见到障碍都消除了,就说:

“上馆子里去吃一顿吧。他奶奶的!咱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三个人回到家里的时候,都有点醉了;勒萨勃尔头昏眼花,找不到那间黑漆漆的小房间。也许是弄错了,也许是忘记了,反正他一下子倒在他妻子就要来睡的那张空床上。一整夜,他都觉得那张床像一条船似的不停地晃悠,一会儿朝前,一会儿朝后,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一会儿又像翻了身。他甚至真的有点儿晕船的感觉。

一觉醒来,他发现科拉躺在自己怀里,吃了一惊。

她睁开眼睛,笑了笑,突然间心里充满了感激和爱情,疯狂地吻他。接着她就用女人撒娇时的那种娇滴滴的声音对他说:“你要是疼我,今天就别到部里去了。既然咱们就要发财了,你何必还那么认真呢。咱们再到乡下去玩玩,就咱们两个人去。”

他觉得自己休息得很好,浑身充满了尽情欢乐以后的那种懒洋洋的舒适感觉,赖在这温暖的被窝里,不想动弹。他巴不得能够一直这样躺下去,养尊处优,消消停停过一辈子,什么也不干。这种从来没有过的、强烈的偷懒的欲望突然瘫痪了他的心灵,侵入了他的肉体。他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愉快的念头:“我就要有钱了,自由自在了。”

可是,他突然又担起心来;他好像怕墙壁也会有耳朵似的,悄悄地问她:“怀不怀孕,至少你自己总有把握吧?”

她连忙叫他安心:“啊!那当然。准没错儿。”

不过他还有点不放心,于是又轻轻地摸她。他把她鼓得挺大的肚子摸了一遍以后,说:“嗯,不错。不过孩子在期限以前生不下来,也许对咱们的继承权会有异议。”

她一听到这个推测,就火了。哼,那可不成,在忍受了那么多的不幸,吃了那么多苦,动了那么多的脑筋以后,谁也别指望来找她的碴子,哼,那可不成!她气得一欠身坐了起来。

“咱们马上就到公证人那儿去,”她说。

不过,他认为应该先请医生出一张证明。因此他们又去找那位勒菲约尔医生。

他一眼就认出他们,问道:“怎么样,你们已经成功了吧?”

两个人羞得面红耳赤,科拉神色有点儿慌张,她吞吞吐吐地说:“先生,我想是成功了。”

医生搓着手说:“我早就料到了,早就料到了。我介绍给你们的方法可以说是万无一失,除非是夫妻中有一方根本没有能力。”

他替年轻女人检查以后,说:“好!真的成功了!”

他在一张纸上写下:“兹证明娘家姓卡舍兰的莱奥波德·勒萨勃尔太太有怀孕三个月的各种征兆。巴黎大学医学院医学博士勒菲约尔。”

随后,他又转过身来问勒萨勃尔:“您呢?肺部和心脏怎么样了?”他听了一会儿以后,认为他的病完全好了。

他们挽着胳膊,迈着轻快的步子,高高兴兴走了。可是,勒萨勃尔半路上想起了一个主意:“到公证人那儿去,你最好先在腰上裹一两条毛巾,这样可以引起注意,比较好。他也就不会以为我们存心想争时间了。”

于是,他们又回到家里,他亲自替他妻子脱了衣裳,装了个假肚子。为了装得像真的一样,他把毛巾的位置移来移去,移了十来回,而且每移动一回都往后退几步,看看效果好不好。

等到他完全满意以后,他们又出门了;他领着这个大肚子在街上走,显得非常得意,因为这个大肚子证明他具有生育能力。

公证人亲热地接待他们。接着,他听他们解释,又看了一遍医生的证明书;勒萨勃尔再三说:“再说,先生,只要看她一秒钟就够了,”他信服地望了望那年轻女人的发胖的腰身。

他们焦急地等着;公证人最后宣布:“很好。不管孩子有没有生下来,反正是他已经存在,已经有了生命。所以我们可以把处理遗产的期限推迟到勒萨勃尔太太的产期。”

走出公证人的事务所,在楼梯上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拥抱接吻,他们多么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