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和样的传统
镰仓时代的建筑界,由于新形式大佛样及禅宗样的传入而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但是,如果深入地考察一下当时建筑界的实际情况,就会发现所谓“大佛样建筑”只不过是一种应用于东大寺重建及重源所经营的七处分院建筑上的特殊式样。东大寺大佛殿的建造对于当时的建筑界来说确实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件,但大佛样建筑的数量却不过是当时建筑总量中的极少数。
禅宗样较大佛样更晚传入日本,至13世纪中叶独立成型。13世纪后半叶禅宗寺院的建设逐渐活跃起来;但是,如前所述,13世纪建造的禅宗寺院数量只不过是中世建造的禅宗寺院数量的15%,即相对于宗派林立的寺院总数来说,它们依然只占极少数。镰仓时代的大部分寺院仍是天台、真言和南都六宗寺院,它们均以平安朝以来的传统形式——和样为蓝本进行建造。
上述情况恰好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日本建筑界传入新形式时的近代建筑状况相仿佛。就杂志上发表的作品来看,新建建筑物几乎全都具有国际式建筑样式;但是,这些作品的数量与当时国内建造的建筑总量相比,却不过是九牛一毛。然而,建筑史并不是统计学。尽管新建筑的数量很少,对新生事物与新形式的论述仍需占据许多篇幅,这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需提醒读者不要忘记其绝对数量只是极少数的事实。
另外,镰仓时代的和样建筑绝不是严守古代传统的一成不变的旧形式。镰仓时代和样建筑的典型代表是南都六宗的寺院建筑,其中,可与东大寺重建相提并论的建设活动是兴福寺的复原重建工程。兴福寺恰好与全部用新形式大佛样建造的东大寺相反,完全使用了传统的和样建筑形式。镰仓初期重建的兴福寺建筑大多损毁于后世的火灾,唯三重塔和北圆堂尚存。一般认为北圆堂于1210年(承元四年)完成了上梁工程,而三重塔重建于镰仓初期。
三重塔曾被认为是原封不动地固守了平安时代创建的原样,建筑中洋溢着浓厚的藤原时代的纤细之风。北圆堂因创建于奈良时代,有着更为悠久的历史文脉,因此没有藤原时代的纤弱感。在转角部分出挑的角栱以及柱间阑额之上设置二重令栱与二重素枋的做法,甚至让人怀疑其是否受到过大佛样的影响。在这里似乎可以看出和样建筑的新气息,至少在这里看不到中尊寺金色堂上所见的那种脱离建筑本质的工艺化倾向。
和样的传统以南都六宗的复兴重建为背景,成长为日本建筑界的一大流派,也是历史的必然。
镰仓时代的南都建筑界,伴随着南都六宗(三论宗、成实宗、法相宗、俱舍宗、华严宗、律宗)的复兴,逐渐活跃。奈良时代在奈良创建的诸寺堂塔和伽蓝经过400多年的风雨剥蚀,大都进入了需要大修的时期,一旦经济条件成熟,修复和重建工程就会启动。
镰仓时代的佛教建筑遗构在奈良地区有61座,占全国同一时代遗构总数的37%;奈良县辖地室町时代的佛教建筑遗构有38座,仅占全国同一时代遗构总数的14%。由此可见,镰仓时代南都佛教建筑活动是多么繁盛,寺院的重建工程此起彼伏。
进入到新的历史阶段,虽说已经出现了新的建筑形式,但是工匠们祖祖辈辈接受的都是和样建筑的熏陶;天平时代以来的建筑杰作近在眼前;工匠们需要重建和修理的也正是具有着天平时代传统的堂塔建筑;因此顺理成章地,工匠们立足于传统的和样形式去发展创造以适应新的时代。
奈良的和样建筑吸收大佛样的细部处理创造出了新的建筑气象。例如,大佛样木构件出头(木鼻)的做法、框档门(栈唐户)、皿斗等皆被吸取到和样建筑中,给简洁明快的和样之美增添了华丽清新的气息。从其结构部分来看,除了用素枋较多之外,几乎没有其他新结构方法的应用。由于禅宗佛教没有传播到大和地区(即奈良地区),构件比例纤巧的禅宗样木构建筑并没有盛行开来,致使南都和样建筑长期自成一派,一直流传到近世。例如,兴福寺五重塔(1426,应永三十三年)、东金堂(1415,应永二十二年)虽说具有天平时代的传统,其用材比例之粗壮远远胜过北圆堂。固执地坚守旧有形式说明传统力量强大的同时,还说明元兴寺五重塔极有可能是以天平时代的某个建筑物为范本进行过重建。
与奈良和样建筑相反,京都和样建筑直接继承了藤原时代的传统,用材比例细小,保持着纤巧之态。镰仓初期建造的石山寺多宝塔(1194,建久五年)是其中最典型的实例。平安朝末期的建筑用材不只是纤巧,观察一下一乘寺三重塔(1171,承安元年)和金刚寺多宝塔即可明了,它们的用材比例虽不如奈良建筑那样粗壮,却比奈良建筑更加洗练。同样的,京都的大报恩寺本堂(1227,安贞元年)、滋贺县的西明寺、长寿寺、金刚轮寺都如此。

上:兴福寺北圆堂

下:兴福寺东金堂

上:三十三间堂

中:西明寺本堂

下:西明寺本堂内部

大报恩寺本堂
和样建筑绝不是原封不动地保持了平安时代以来的形式,这些建筑中散发出的洗练感应是反映了京都中央地区的影响,其中所呈现出的清新之态并不是藤原贵族衰落时形成的颓废形式,而是在新时代新意识的影响之下形成的新风格。在这里蕴藏着和样建筑形式能够得以新生的生命力,它经历了漫长的室町时代一直被保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