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造住宅的普及
桃山时代的豪华住宅直到江户幕府开府之后还在继续发展。各地方诸侯设在江户的府邸的奢华程度甚至超过了桃山时代,并且影响逐渐扩大到中下级武士阶层。武家经济以稻米为中心,建立在有限的生产力基础之上。确立近世的封建制度之后,为了制度的延续,幕府力求俭朴节约,尽可能缩减开支;因此,幕府常常颁布倡导勤俭节约的政令。在建筑方面,宽永年间幕府针对中级武士阶层发出禁止奢侈令,具体为:“在造屋方面,近年末流无名小辈之族的房屋亦过分奢侈,甚为华丽。自今以后,必须根据各自身份的高低、遵照身份规矩,建造相应的房屋。”(《德川禁令考》)
明历年间(1657,明历三年),壮丽的江户邸宅在大火中一夜间化为灰烬。江户幕府不失时机地颁布了建造府第宅屋的制度与命令,规定了各诸侯宅基府第的规格和形式;然而,接二连三频繁发生的大火使建筑屡建屡废,之后,就愈加没有财力建造以往那样豪华奢丽的住宅了。于是,简朴的书院造住宅开始盛行。桃山时代和江户时代在建筑史上的分水岭正是以明历年间的大火为界。
随着工商业的发展,庶民阶层得以振兴;因此,近世也是庶民阶层振兴的时代。在士(武士)、农、工、商的身份制度中,处于城市生活最底层的商人和手工业者们虽然身份低微,但随着货币经济的发展和工商阶层社会实力的壮大,出现了“虽说法令是用来管制商人的,实则当今已是商人做主的天下”的状况。此时,城市里工商阶层的住宅早已不是茅茨土阶,反而显示出大有超越武士宅邸豪华度的倾向。1668年(宽文八年),幕府又针对城市居民发出住宅禁令,规定住宅内部一律禁止使用长枋木、付书院,禁止漆饰栉形雕刻和栈框、装裱唐纸[18],主客室也不准使用绘画屏风门等(据“德川禁令考”)。此禁令与针对中级武士阶层发出的禁令内容一致,由此可见:此时一部分庶民阶层住宅的奢华程度己经与武士宅第的水平持平,从中亦可得知床之间、装饰壁板、付书院等室内装修形式已经普及到城市一般工商阶层的住宅中。
在这个时代,宣扬“成由勤俭,败由奢”的儒家思想不仅是为倡导勤俭节约,更是为了维持传统的封建等级秩序;因此,幕府对一般庶民阶层的管制愈加严格。然而,幕府终究压制不住经济实力越来越强的商人们。碍于法令的限制,巨富豪商们的宅第仅外观简朴,其内部的装饰、摆设却日益华贵。元禄时代的一则幕府布告内容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现实,布告曰:“今后,营建邸宅时,不仅外观上要保持简朴,住宅内外都不得乱施奢华。”
社会发展的大趋势非一纸禁令所能阻止。伴随着商人们的奢华日甚一日,终于迎来了商人文化的全盛时期。江户幕府在对住宅府第的诸多建造限制令屡屡受挫之后,于著名的天保改革中(1841,天保十二年)颁布了比以往更加严厉的命令——凡不合于制令的营建物,限期拆除。当然,这种命令根本就不可能执行,事实上也没人执行,天保改革注定失败是历史的必然。
如此这般,书院造住宅不再是统治阶层的专享,拥有床之间、装饰壁板、付书院等建筑处理手法的主客厅逐步定型化,并被使用到了商人住宅,甚至是农民住宅中。至此,形成了今日常见的和风式住宅平面和装修风格,确立了延续至今的和风式住宅的设计意匠,这一点很值得关注。

上:桂离宫古书院

下:慈光院
由于幕府颁布各种禁令限制,促使富有商人的宅第在外观上保持朴素无华,并在室内也摒弃一切表面性装饰的同时,把钱用在了追求材料质感和施工技法的高超上。这样的审美追求与日本尊崇清纯的民族性相吻合,从而创造出了装饰极少、简洁质朴的住宅形式,并对材料和施工倾注了最大程度的关心。
通过这种方式创造出来的近世和风住宅,至今仍保持着其独特的传统,主要特征如下所述:
(1)平面的通融性
室内满铺榻榻米地席,几乎完全不设置固定家具,这样可根据家具的不同布置方式把同一个房间作为客厅、起居室、茶室、书房或寝室等各种不同功能的房间使用。其通融性还不只表现在实用性方面,在室内空间意匠方面也是如此——完全可以依据床之间悬挂的轴画与插花的变化酝酿出各种各样的空间氛围。这种功能和空间意匠上的通融性反过来也是导致庶民阶层的住宅一直停留在极小规模上的原因。
(2)庭园和住宅密切结合
房间不是用固定的墙壁围合成的封闭空间,而是使用可反复拆卸和安装的隔断墙(推拉门等),一旦拆卸了隔断墙,房间就全部向周围开敞。这样的做法非常适合潮湿、闷热的日本气候,同时,这也是日本人自然观的一种体现,即庭园不是镶嵌在窗框内的景象,庭园与客厅、檐廊没有本质区别,应是贯穿一体的空间。
(3)材料之美
在和风住宅中,建筑材料保持自然的状态,发挥着材料本身所具有的美。世界上像日本人这样能深刻地理解木材纹理、材料光泽之美,并深深沉迷其中的国家与民族并不多见。
(4)实用之美
以实用为宗旨的家具虽然非常简单,但是具有洗练之美。室内不需要进行任何特殊的装饰,室内的结构构件和材料不仅完全符合其本身功能要求,同时也起着意匠性的装饰作用。
(5)质朴清纯的艺术趣味
室内空间一尘不染,只在床之间挂一轴画、插一瓶花而已;室内空间的设计意匠集中在床之间,除此之外,全无装饰;各种材料都显露出其本身的自然纹理和灰色调的自然色彩;透过纸窗柔和的白光,影子疏疏朗朗地落在干爽的榻榻米铺席上——所有这些造就了简洁质朴、沉静祥和的空间感觉。
(6)规格化
和室以榻榻米铺席的领数来决定房间的大小,对室内地坪位置的枋木及梁下枋木之间的内框净尺寸也有统一的高度规定。各种推拉门、窗等室内装修木作都实现了规格化。日本近现代住宅建筑规格化的时代特征在这里已初见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