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的工匠们

二十五、近世的工匠们

中世不仅有隶属于神社、佛寺的工匠,各地方的将军与领主门下也设有各种各样的“大工职”,以管辖其下属的工匠。中世末期,各大诸侯门下出现按照年度支付俸禄的专业工匠,由他们领导领地内的工匠随时根据战事要求迅速地投入建造工作

曾在中世活跃的各种职业中的行会式组织——“座”在近世遭到了普遍否定,工商业者们热衷于另行结社,建筑业的座也不例外。由于建筑行业中工程庞大,而此时期又都是与佛寺、神社无关的城郭、殿舍建设,必然引发脱离神社、佛寺的控制,另行结社的问题。室町末期,佛寺、神社势力衰落,一个神社或者寺院里不可能继续保留太多的专业工匠,工匠们不得不分散各处另谋高就,寺院或神社一旦有重建工程时,再从各地召集人手。1602年(庆长七年)重建京都东寺金堂,在东寺大工藤井某之下,就有纪伊、信浓、大和、播磨等地工匠应招参加;在建造香取社(1607,庆长十二年)时,除了香取的工匠以外,还有京都、奈良、伊势、堺、奥州、上野的工匠集结而至——这些都说明当时工匠的组织状况已发生了显著变化。

为了满足城郭、城下町的营建及佛寺、神社的修筑需要,诸侯们对工匠给予特别恩准——允许他们与武士共同居住在城下町内,以方便随时差遣。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等人之所以废除匠人的座,并不是要破除工匠组织的封建性,其目的同样在于方便根据自己的需要重新组织匠人。他们同样不允许工商业者的自由发展,只不过是为了修筑城郭、城下町时,便于召集和管理工匠,才特别允许工匠们按照工种集中居住,并因此出现了诸如“大工町”等冠以工匠工种名称的供匠人集中居住的城区。

集中居住在城下町的工匠们获得了免除各种杂役的特权,但为此他们必须每年为诸侯们无偿劳动数天。这些特定区域居住的匠人们在初期有大量的工程时,可以自由参与其中;但主工期一过,工程量就变得十分有限。为了维持生计,匠人们产生了独占工程,协定统一的雇佣价格和缩短劳动时间的要求,新的行会性质的组织应运而生。对于领主来说,如此既能确保劳动力,又能抑制租赁工资额度、固定劳动时间,从统辖与管理的角度上看也不失为一项良策;因此,匠人组织里出现工头(年寄)、协统(肝入)等御用匠人,一般工匠全部归其统辖。

诸侯们为了确保军事性建筑生产的劳动力,选用具有实际领导才能的工匠任命为“大工头”。“大工头”等职位的工匠们逐渐变成“被官大工”,他们和诸侯结成了主从关系;他们的地位从工匠们的代言人转变为封建的技术官僚,如京都的中井家、江户的木原家、铃木家等就是其例。

在江户幕府,建筑工程中的官职有“作事方”和“小普请方”等官职,江户城、日光东照宫等许多幕府直辖的工程以及和幕府关系密初的建筑工程都由从属于“作事方”和“小普请方”的工匠们承担。“作事方”里属于技师的人有“大工头”“大栋梁”“大工栋梁”“肝入”等官职,诸侯们给这些技师支付俸禄,并提供宅第。技师掌管诸作匠人之事,其任职人数依据年代不同而不同。

大工头:铃木、木原、片山

大栋梁:甲良、平内、鹤、辻内、石丸

大工栋梁:大谷、沟口、依田、柏木(二家)、清水、小林、村松

以上各家都是子承父业,其他人无论有怎样的才能也不会得到任何晋升职位的机会。这种统管方法不单实施在人事管理制度上,在技术传承方面亦然。优秀的技术都以秘传的方式传承,传男不传女,只单传特定继承人。如此状况严重地桎梏了匠人们的自由创作热情。桃山时代至江户时代初期,各地工匠协同进行工程施工时期的建筑水平远超之后的建筑水平,这说明建筑施工的组织方式对建筑艺术成就有着重要影响。

自中世以后发展起来的“木割术”——木构架营造技术到近世初期已趋于成熟,形成了一整套建筑设计与施工上必须遵循的法式。木割术针对木结构各部构件的比例、尺度进行了量化、体系化的规范,其形成的完整技术体系也促使学习和掌握木构技术更加便捷。然而,随着木构营造技术的体系化,特别是随着这些体系化的技术以祖传秘籍的方式进行世袭,后继匠人们创新的活力日渐枯竭——一味地遵守家传古训,不再权衡各种构件间的和谐比例,不再追求意匠的创新之美;一味地使用绘画、雕刻等繁琐装饰来增加建筑美的深度,使建筑完全陷入虚假、庸俗的装饰堆砌之中。建筑技术与艺术自此停滞不前。

从艺术价值上看,中后期的近世建筑恰好与初期时的建筑状况相反,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衰退。如果将中后期的近世建筑限定在更小范围的技术层面上看,由于庶民阶层的兴起,建筑需求量扩大,技术工匠的总数量在此时期有显著增长。

对于具体每名工匠一天之内所能完成的工作量目前还没有相应的研究成果;但是,根据工匠之间的竞争度以及工程量增多的状况来判断,近世时期的劳动效率明显提高了。最能说明这种情况的是匠人们的劳动姿势发生了改变:古绘卷上描绘的施工中的工匠形象直到中世为止,都是弯腰或者坐着,而近世的画卷上出现了如同我们现在常见的以站立为主的工作姿势。也就是说,劳动效率的提高导致了施工姿势的时代性改变。

此外,劳动工具有了显著的进步。虽然一般的木工工具早在古坟时代就已经相当先进,今天常见的各种工具那时大体上都已具备;但是,直到中世为止,还没有大锯和台刨,它们直到近世才出现。

早在上古时代就已经有锯了;但是,那种锯是供横向截断木料用的工具,还不能用来纵向切割以将木料加工成板材。要想将粗大木料加工成薄板材,大家都沿用着古老的“打楔子劈裂法”——这种方法只适用于纹理顺通的木料。由于这种加工方法并不截断木料纤维,而是顺着木料纹理自然劈开,因此,从板材的强度与美观度来说,无可挑剔。

随着建设需求量的日益增加,木材呈现出供不应求之势。最初仅去伊贺、近江附近的山林采伐就足敷应用;然而,滥砍滥伐之后,人们不得不到更远的丹波、吉野、美浓等地的山林去采伐。木材供应不足,必然导致一材多用,因此促成了木料纵向切割技术的发展——发明了纵向木料切割工具。文献中记载的最早实例是室町中期的《下学集》里出现的名称——“纵拉大锯”。

此时期还出现了进行木材表面加工的台刨(平刨),而以前只有枪刨[19]。在木材表面找平刨光方面,枪刨远远不及现在的刨子(台刨或者称推刨)。与台刨同时出现的还有加工槽口用的各种槽刨,也就是说,出现了很多方便使用的新工具。凭借这些新工具,精细加工能够做得又快又好。新工具的出现不仅促使工作效率提高,还促进了各种榫卯结构的发展,使建造较以前各时代更为精巧细致的作品成为可能。

这里有必要特别说明江户时代工匠组织的变化情况。江户时代后期,幕府越来越重视严控建筑工程的费用支出。建筑工程开始实行承包制度,最早的实例见于1642年(宽永十九年)美浓南宫神社的营造工程。由于实行了工程承包制,在幕府任职的建筑技术官员们的职责逐步转移到“如何能压低工程承包费”“如何挑选更便宜的工程队承包工程”等事项上。在幕府末年的《中井支配栋梁奉叹愿口上觉》中有如下记载:“近来,在管理幕府建筑工程时,精力都放在了怎样减少工程费用上,每天尽用来检查工程预算书等,而工程最最重要的规矩准绳之设计合理否之类的技术检查根本无暇顾及。”

由于高职位的建筑技师疲于应付事务性的工作,组织内部的最高技术负责转移到了低一级技术官员“栋梁”的身上。稻垣荣三(太田博太郎的弟子,东京大学建筑史专业教授)指出,明治维新以后,在幕府中任职的建筑技术官员里没有任何一人能够适应新时代脱颍而出——其中原因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