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寝殿造向书院造的发展

十八、从寝殿造向书院造的发展

在平安时代形成的被称为“寝殿造”的贵族府邸具有一定的标准形式,随着时代的变迁,这种形式也在逐渐改变:左右对屋被省略;中门廊变短,而且仅在一侧设置。这些简化后的形式日渐普及。

镰仓时代是武士执政的时代。由于武士原本只是贵族的手下,在贵族的庇护下发展起自己的势力,因而在艺术方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造诣和修养。镰仓幕府建立时,先是模仿坐落在奥州平泉的寺院,后来又从京都、奈良迎请了佛师、画师。他们企图继承藤原时代的造形文化,但收效甚微。

在住宅方面,至少是上流阶层的住宅依然采用了以往贵族府第的寝殿造形式。当时,理想的住宅形式唯有寝殿造一种而已,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在《源平盛衰记》中对源赖朝(1147—1199)的宅第有“学京中样式,屋架应起正统形式”的记载,即是佐证。

过去有种看法认为:武士住宅脱离了贵族寝殿造住宅的模式,是依据各地方农村民居的平面为主发展而来的;但是,如《法然上人绘传》中所见,地方武士住宅的平面形式和寝殿造完全一样。如此,将其视为和寝殿造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体系的看法就行不通了。以目前的研究,虽然镰仓武士住宅平面的形式尚不清楚,但在文献中却散见有“寝殿”“对屋”等词语的出现,足见其和前代住宅没有什么明显差别,似可认为只是更趋于简单化了。总而言之,因为贵族有寝殿造住宅就认为一定有“武家造”住宅形式的看法是错误的。

住宅类的建筑和其他造形美术不同,也和神社、佛寺建筑不同,此类建筑的最大特征是其空间形式与居住其中的人的生活内容、生活方式密切相关。武士拥有着与贵族完全不同的理想和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因此,他们的住宅不可能与前代完全一样。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寝殿造住宅需要满足贵族间的仪礼、游宴之需,因而更着眼于住宅建筑之美;相反,武士住宅则必须适应武士日常生活的实用性。于是,武士住宅中出现了寝殿造所没有的南门,而且南庭的使用方法也有所改变——这些是较寝殿造出现的很大改变;此外,有些建筑尽管平面形式无太大变化,但其建筑物本身所具有的意义却已经改变,例如侍卫所、马厩的重要性增强了,而外观上却更加朴素了。

请看足利将军家的住宅。无论是镰仓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1358—1408)北山殿中的寝殿,还是第六代将军足利义教(1394—1441)室町殿中的寝殿,都完全沿袭了平安朝以来的旧传统。据说,1349年(贞和五年)被焚毁的第一代将军足利尊氏(1306—1358)的东洞院府第是由鹰司宗雅邸改建而成(《在盛卿记》);1379年(康历五年)建成的足利义满府邸模仿了花山院;设计足利义政的东山殿时,曾经借阅和参考过近卫房嗣邸的“布置图”(《后法兴院记》)……这些实例都说明将军宅邸依然保持着寝殿造的遗风。

然而至室町时代,武士住宅不再只是寝殿造的简化版,这一时期出现了两种发展新动向:

其一是被叫做“会所”的独立性会客室萌芽。在寝殿造住宅里举行节庆仪典时,寝殿的主屋南立面或者说从南屋檐到对屋(即左右两侧的配殿)以及渡殿全部敞开,因向庭院开敞而连为一体的建筑室内外空间被当作喜庆节日的活动场所。平日接待客人时,一般使用的是设于寝殿东北渡殿内的两栋连廊内叫做“出居”的地方,某些时候,好像也用对屋的“南广庇”来接待客人。“出居”远离住宅中心部位接近于入口处(中门廊),即位于住宅的偏角位置,而且“出居”兼具接待客人和家人日常起居两个功能,也就是说寝殿造住宅里尚未分化出专门用于接待客人的特定空间。

直至室町时代,住宅中出现了被称为“会所”的房间,各种会客活动都在这里举行,其室内也进行了一定的修饰(下述)。作为会客功用的房间,它特性鲜明。

其二,会所的产生致使住宅室内空间出现了新变化,即出现了“床之间”(当时被称做“押板”)、“付书院”和装饰壁板(违棚)。此时正当镰仓时代向南北朝的过渡时期,以上出现的这些室内装饰空间被用来摆设从宋、元传入的绘画和工艺品。它们装饰着会所,并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装饰壁板及“付书院”是把原来实际摆放的博古架和几案家具等改为在室内空间里预制的固定式的家具组合,而“床之间”的出现与鉴赏绘画方式的改变有密切关联——当时鉴赏绘画的主流从障壁画、绘卷的形式发展到宋元传入的挂轴画形式,因此作为挂轴画鉴赏空间的“床之间”应运而生。以上新空间在室町时代还没有发展到桃山时代那样成为定型化的空间模式——三者并排设于客厅正面,成为客厅的中心性空间,所以在室町时代,装饰壁板、“付书院”与“床之间”尚有种种不同的布置形式。

左中:足利义教室町殿(川上贡复原)

左下:东山殿会所(铃木充复原)
译者注:
书院:该住宅类型被命名为“书院造”。图中标注的“书院”与中国文化中的书院或书斋的概念迥异,详见P143注2。

右上:慈照寺东求堂内部

右中、下:《慕归绘》中所描绘的“床之间”

在寝殿造中,根据榻榻米铺席的大小、包边的颜色来表示落座人的不同身份;但是,如果室内满铺榻榻米,铺席所象征的身份差别就会消失,书院造住宅里的榻榻米铺席出现“上段”的原因即源于此。“上段”铺席通过高出邻接席位一定尺度来凸显落座人的高位身份。另外,在寝殿造住宅里被称为“常御所”的起居室设于寝殿的“北庇”,“北庇”和家丁奴婢们所坐的“孙庇”之间的梁下长枋也有高低区分——这可能是“上段”产生的另一原因。室町时代清凉殿常御所的铺席即处于“上段”,应是建立在这种传统上的做法。

如上所述,室町时代的住宅已经和寝殿造有了明显的不同;但它与下一个时代成型的书院造住宅却有着许多共同之处。

室町时代的住宅特点之一是抛弃了左右对称式布局。平安朝后半期,寝殿造的主流已经不再是左右对称,这一点在前面已经说明;但是,寝殿的设计中心仍集中在建筑物的中央部位。寝殿内座席有着严明的尊卑次序:“涂笼”[8]之前是上座,其对面是下座。这种用法使得寝殿的东西方向出现了上下之分,进而促使寝殿造设计中左右对称的形式开始解体。

室町时代的住宅建筑布局以省去左右对屋(即寝殿造的东西配殿)中的某一方为基本形式,与以往追求左右对称的理念迥异。非对称的布局说明书院造不是从形式出发,而是以实用为主,并借此走向自由式布局。

室町时代住宅的第二个特点是室内出现了隔断。早在平安时期就可以在清凉殿中看到许多隔断,平安末期的住宅中也多有使用;但与中世建筑相比,这种应用还仅限于住宅中的一小部分。住宅室内出现隔断是室町时代住宅的第一个特点所导致的必然结果,它促发了平面的巨变,这也是伴随生活方式复杂化而出现的必然结果。

住宅内出现了隔断,一幢住宅建筑不再像从前那样简单地由一室或二室构成,住宅平面必须根据内在功能所需来决定;因此,平面未必一定是长方形。寝殿造的“主屋”和“庇”的平面构成形式开始解体。

以上两点是寝殿造最大的时代性变化,伴随着这两个巨变导致了如下一些细部做法的改变:

(1)推拉门得到了空前的发展。要把一个集中式平面分隔成若干个小房间,房间之间设固定的门扇会造成不便;为了便于房间的使用,推拉门得到了广泛的青睐。厚重的板门不适合做推拉门的门扇使用,因此创造出轻快而明亮的遮光纸福扇门、透光纸福扇门、板条门和杉板门等推拉门式样。

(2)柱子由圆柱向方柱转化。因为要在柱子之间安装推拉门,圆柱不方便安装,于是,方柱开始普及起来。

(3)满铺榻榻米。自古以来只在宽大室内的局部位置安放榻榻米,房间变小了以后,自然地变成了满铺榻榻米。当然,生活方式的变化是满铺榻榻米的主要原因。在中世的绘卷上,小房间多是满铺榻榻米,可谓是上述说法的佐证。

(4)出现天花吊顶。为了便于室内房间的使用,天花吊顶的做法应运而生。因为把一座建筑物的内部划分成若干个独立的房间,如果只在下部用隔断分隔,空间处理会显得很不彻底,这就促使了天花吊顶的应用。

在以上变化同时,主要的会客房间中出现了“床之间”“装饰壁板”“付书院”等装饰性空间。这些空间的日渐定型化成就了书院造住宅形制的完善。我认为中世住宅正是寝殿造住宅向书院造住宅发展过程中的过渡性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