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跃进”开始了,中央号召全国农村“以粮为纲”,石板头地区属于老区,更是积极响应。冬闲时节,但见红旗招展,歌声嘹亮,山上山下,到处在修渠筑坝,到处在开垦梯田,开山劈岭炮声隆隆,改河垫地人流如潮。林虑山下,清凉河畔,从春到夏,从夏到秋,小麦、谷子、玉米、棉花,一片葱绿,有的地方还种上了水稻,宛如北国江南。与此同时,蚕丝业明显衰退,县里原先每年一期的养蚕培训班也停办了,老申赋闲在家,料理自己的蚕场。

再往后,“农业学大寨”运动在全国推向高潮,石板头的东君山上,用巨石摆成的“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等白色大字数十里外就能看到。为了割“资本主义尾巴”,山民的自留地没了,自留树没了,家里养的猪没了,鸡没了,老申承包的蚕场也被收回去了。改河垫地,伐林造田,原来所剩无几的养蚕户从此绝迹了。

此时,主抓经济的专区领导梁永德被打成“走资派”,老申也受到牵连,成为“走资派树立的黑样板”。次年秋天,当是放蚕时节,山上却一片寂静。某日,十几个戴红袖标的民兵持刀弄棒涌进桑树湾,喊着“打倒黑专家”的口号,将老申押出了门。造反队伍走在通往县城的山道上,边走边喊口号,引得周边山民纷纷驻足观看。这一看不打紧,个个惊得目瞪口呆。押解老申的队伍里,走在最前面的,口号喊得最响的,拳头举得最高的,居然是老申的徒弟石三。

石三跟老申养蚕,本学得一身技艺,却吃不惯披星戴月的苦,早想找机会跳槽。恰逢“文革”兴起,他感觉机会来了,仗着自己是烈士后代,根正苗红,跑到县委会自荐,很快受到造反派的重视,成为活跃分子。

石三等人将老申押到县委大院,逼他交代与梁永德勾结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罪行。此时老申已八十八岁,步子都迈不动了。看到石三如此忘恩负义,气得浑身打哆嗦。第二天,正是中秋节,石三带领两个民兵打开禁闭室,发现老申端坐于主席像前,一动不动,早已停止了呼吸。

老申死后,葬在桑树湾东南的橡树坡下。据说那年秋天,他的坟墓周围飞满了蚕蛾,那蛾小有寸许,大若巴掌,色彩艳丽,以白黄居多,成团成簇,遮天蔽日,昼夜不息,驱之不去。老辈人惊诧,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景象。有人说,老申是蚕神转世,专门来救这一方生灵的;有人说,老申是百蚕之王,来人间走了一遭,又回了蚕界;还有人说,老申死后化成了蚕……

当时,公社革委会让下放劳动的牛教授出来辟谣。据牛教授说,老申养了一辈子蚕,身上有种特殊气息,蚕蛾皆熟悉,死后气息犹在,故有此象。

这一说法似乎科学,但石板头人没几个相信。他们都认为,老申化成了蚕,是这一方山林中的蚕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