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光荣腿

七、光荣腿

1964年春夏之交,白家庄空心坝进入收尾阶段。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来得特别早,没入五月,露水河谷的麦子就黄了。头上的太阳,似乎把所有的树叶都烤焦了,包括河边庙里那棵高耸入云的千年柏,也蔫了一般。清理废石的民工们,几乎把全身衣服都脱光了。

这天上午,太阳刚从东边的山尖露出半张脸,天已像个蒸笼。久长穿条蓝布裤子,裤腿挽到了膝盖上,光着脊梁,推着满车的废石朝坝外运。此时,他的脸上汗如雨注,脊梁的汗流到裤腰,裤腰的汗渗入裤裆,觉得实在难受,用手拧裤子,汗水竟像小水柱一般。下身的汗流到鞋里,鞋里汇成了泥浆,路上尘土飞扬,人已成了泥人。最难忍的是口干舌燥,他想,收工后一定要找口水喝,最好能洗洗身体,清凉清凉。

收工号响了,他径直朝不远处的一座小庙走去。

这是一座奶奶庙,庙不大,却香火不断。旁边有泉水,汩汩而出,澄澈见底,溢出的流水朝一片荒草滩漫延,悄无声息。他扒开茂密的水草,蹲到泉边,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感觉透心地凉,又向下游走了几步,见四周无人,便坐在溪边石头上,将腿伸到水中,把毛巾浸湿往身上擦,感觉特别清爽。抬头望,将军岭青峻巍峨直插云天,空心坝像一条美丽的彩虹横跨两岸,对面那座矮了半截的高崖,就是被常根虎一炮崩下半架山的虎头山,久长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耐看。

以后的几天里,每到下工时分,他都会到这眼泉旁喝水,在溪边擦身,特别是两条腿,洗过之后感觉特别舒服。回来时发现,别人擦身子都是从伙房水缸里舀水,心想,这样是方便,但伙夫会有意见,人家的水也来之不易啊。

这时,崔方老汉发现了他用泉水擦身的秘密,十分惊讶:“年轻人都知道从缸里舀水洗,你四十多岁的人了,就不知道这个,用冰冷的泉水洗,最易得病,轻的生湿毒,重的患关节炎,坑你半辈子。”

听了老汉的劝告,他再也不敢到溪边去了。

空心坝完工后,石板头的民工完成了修渠任务,要回家了。站在露水河岸,望着红石砌就的雄伟的坝墙,以及那穿村而过的长渠,久长松了一口气。他似乎看到奔涌的渠水正从坝中通过,流向山外,流向自己的家乡,心中万分激动。青山绿水的农家生活并不是梦啊,也许今年,也许明年,就会实现。他兴奋不已,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腿上一阵瘙痒,用手一抓,红一片紫一片,认为是蚊虫叮咬,也没在意,两天后回到了石板头。

回村第二天,他的两腿痒得更加厉害,有时还打冷战,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忍不住用指甲狠狠挠,直到挠出血来,才感觉好受。最后,两腿红肿得成了疮,只好去找村医千柱。

“用冷水洗过腿没有?”千柱吃惊地问。

他把在工地用泉水擦身的经历说了一遍,千柱说:“湿毒症,住院吧,再不治你的腿就没了。”

他住进了公社医院,先开刀,后打针,吃了一服中药,半月时间便花去几十块钱。

接踵而来的是,他的两条腿开始抽筋,从大腿到小腿暴起核桃大的疙瘩,一遇寒凉疼痛不止,眼看家里开始借钱了,他索性回了家。

按辈分,他叫千柱叔。千柱看他没钱住院,便建议用土方试试,将地骨皮焙焦研成面,用香油搅拌涂在腿上,他感觉疼痛明显减轻了。但千柱说过,此病顽固,很难除根。就这样,他的双腿变得黑紫,每年草芽发青时,两条腿就开始痒,一痒就想挠,红片紫疙瘩频出不断。偶尔被人看见,都会先“呀”一声,然后问原因,他说:“这是当年修渠时,热得受不了,用山泉水洗腿落下的。”

人们会说:“啊,还是两条光荣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