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三

四、周三

久长搭杠的伙计中,有一个叫周三的,是羊洼村大队长周二的弟弟,五十出头,国字脸,个子比久长低半头,但膀阔腰圆,明显要壮健许多。他曾是八路军三十四团蒋克诚的部下,任排长,在攻打水冶的战役中,拔取鲁仙山据点时头部负伤,荣退回家。

周三干活有股冲劲,久长很服气。最初他们在运灰组,周三每次都担百余斤,走起路来健步如飞。久长暗里和他摽劲儿,总觉赶不上。收工后,周三丢掉耙子捉扫帚,很受人尊敬。久长称他“英雄”,他说:“修渠是为子孙后代造福,我来渠上卖卖力,理所应当。”

一天,人们正在山下抬石头,忽然看到西边坡上跑下个全身灰白的人,边走边咋呼,谁也听不清说的啥,也认不出他是谁,有人说:“是疯子吧?”也有人说:“会不会是白种人,参观我们的大渠来了?”待走近一点,才看清是周三。原来他性子急,搅拌灰浆时脚一滑,跌到了石灰池里。久长见状,赶忙提来几桶水,帮他冲洗。此时,灰水将他的皮肤蜇得通红,眼睛已睁不开了。久长拨开他的眼皮看,已成紫红色,泪流不止。劝他回工房歇着,他摆了摆手说:“要不了命,有底的事,受不了这点儿苦,能算条汉子?”

晚上回到工棚,周三感觉好多了,与久长拉家常。久长突然想起他打仗负伤的事:“看你好好的,哪里有伤?”

周三把帽子一摘,低下头,久长失声喊起来:“天爷啊!”

只见周三头顶上塌下个鸡蛋大的坑,久长不解地问:“你是荣军干部,每月都领抚恤金,队里也有照顾,还来渠上受这罪?”

周三笑笑:“这算啥,人家马有金副县长,还和咱们一起抡大锤呢!”

崔方在一旁附和:“这不假,干部能搬石头,群众就能搬山头,咱的口粮县里一天补助半斤,听说干部才补助三两。咱没理由不出力。”

周三点点头:“对我来说,修渠和打仗一样,一个是和反动派斗,一个是和大自然斗,我是个军人,不和大自然交交手,死了后悔!”

崔方对他一个劲儿竖大拇指,久长对他也高看了许多。

与周三在一起,久长感觉长精神。两人推石灰,周三一车装四百斤,久长不服气,一车装五百斤,周三说:“你推这么多,是想吃小车的肉呢!”

久长笑了:“我来修渠,把身子都贴里边了,咋能可惜一辆推车!”

这天中午,工地的石灰供不应求,久长着急,一车装了足足七百斤,车上堆成了小山,车腿被压得入了地,车把也陷到地上两个坑。他紧了紧腰带,收拾了一下车闸,朝手心啐口唾沫,两手一搓,就屏住气,搭上襻,紧握车把,用猛力向坡脚前进。要下坡了,两个护车员顶着车前部的猪拱嘴,周三用绳子在车后使劲拽。久长挺起胸膛,两个大拇指抠紧车闸绳,脚步放稳,徐徐而下,到最陡处,几个人挡不住车的重量,车轮下滑,只听咯嘣嘣几声,辐条断了!但他依然坚持往前推,一路上,见者都说:“干劲真大!”背后却有人说:“这是个二百五!”收工时,周三对他竖起大拇指:“光知道你抬石头力大气死驴,不知道你还是推车能手!”

久长摆了摆手说:“力气是奴才,使了还会来!”

垒砌连有个担水组,久长被派去当组长。俗话说“水到泥成”,垒砌施工,水是关键。他感到责任重大,为了起带头作用,早饭和晚饭都吃得特别快。丢下饭碗就到池边担水,一路小跑。桶里的水往外溅,就放入几片树叶。一天下来,他比别人多挑上两担。有人好奇,问:“你是党员?”他说不是。“你是干部?”他摇摇头。对方撇撇嘴:“什么都不是,出这风头弄啥?”他歪着脖子,眼睛瞪得溜圆:“话不能这么说,修建红旗渠,光靠党员干部咋行?再说,修渠是为咱自己,如果每人一天多挑一担水,全工地一天要多挑多少水?你看人家周三,放着荣军的清福不享,主动来工地劳动呢!”对方听了他的话,不吭声了。等他挑着担子远去了,那人逢人便讲:“石板头那个陈大个,不知道累,好像长了飞毛腿,咱是赶不上!”

其实,累不累久长心里有数。肩上搁着五六十斤重的担子,一天跑十二三遭,一遭来回十里,算下来就是一百多里,夜里浑身骨头痛,前半夜根本睡不着,一天喝的水,没有出汗蒸发的多。尤其是小便时尿黄尿,疼痛难忍。他不是铁打的,但想到一切都是为了修渠,想到身边的周三,便觉得这些不算什么。

渡槽快竣工时,周三负责筛沙。这天下午,久长突然发现周三拄着一根枣木棍,一瘸一拐,踉踉跄跄,非常吃惊,问情况,周三骂道:“日他奶奶,不知咋的,一走路鞋就掉,走不成了。”

久长赶忙把他搀扶到卫生室,医生说是坐骨神经痛,劝他回家治疗,周三摇摇头:“关键时刻,我不能当逃兵!”

第二天早上,周三的身影又出现在工地,筛沙,敛沙,提筐,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