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晒吃的

三、晒吃的

许多人都记得小时候的饭场,村里人喜欢端着碗到街头巷尾聚堆。就着大树的荫凉,趁着宽阔的过道,或蹲或坐,或立或靠,说着家长里短,听着逸闻趣事,边吃边聊,笑声不断。碗里的饭食各不相同,或汤或菜,或米或面,或稀或稠,或粗或细,往往是各家生活水平的标志。

有趣的是,几十年过去了,每到吃饭前后,依然有人喜欢在群里晒自己的饭食,就像小时候端碗走向街头的饭场一样。

最早晒饭的是刘三。

晚上九点半,他发个小视频——一大海碗捞面条。

许是刚出锅,碗里还冒着热气,面条上罩着一团卤子,像是酱油放多了,黑紫黑紫。碗旁竖着半瓶二锅头。

他用粗糙的指头捏着两根黑筷指着碗里的卤子,边拨拉边学安阳话解说:“今儿个捞面条儿白菜帮儿土豆丁儿又一顿儿。”然后当一声敲下酒瓶,“又是一天儿。”接着哼起了《斩诰命》里的唱词:“两天来我没吃饭气力不足……”

马成看得好笑,发起了语音通话:“刘三伙食不错啊,还有小酒喝,比我在家生活好。”

刘三解释说:“楼外地下水管爆裂,抢修了一天,加班到九点,棉裤湿透了,冻得胃疼,滋两口热和热和身子驱驱寒。”

二懵刚把一笼捏好的馒头搬上灶台,准备第二天的伙食,看到视频,似乎发现了什么:“刘三,卤子里怎么没一点肉星儿?”

刘三显得很无奈,嘬了口酒说:“两周才能吃到一次肉,还尽是肉皮,猪毛都没煺尽,有人吃了还拉肚子。”

二懵安慰说:“我们这儿也常做面条。干力气活,还是面条耐饥,撑的时间长。”

刘三嗯了一声:“你那儿伙食肯定比我们好,草原上有羊,冬天喝羊汤,暖胃。”

二懵呵呵干笑:“连根羊毛都看不到,还羊汤呢!老板抠门,每天清汤寡水煮白菜不见油星儿。”

北京的工地吃饭早,胖栓在监理室正看电视剧呢,插话说:“不吃肉也没关系,我信佛二十年了,没吃过肉,不照样过?关键是要有油水有营养。”

马成肯定地说:“大家放心,再饿也饿不住厨师,二懵吃饭不用愁!”

二懵感到很委屈:“我可不是那号人,民工吃啥咱吃啥,从不多吃多占。前几天,老板为了省钱,让做扯面,说是陕西风味小吃,切些葱,烫些油,加点盐巴配上面条,就成了。民工们都骂我,说这不是扯面是扯淡。我愿意这样吗?老板的话,谁敢不听?”

刘三说:“你说的是油泼面,弄不好就会闹肚子。我们这儿可不敢吃。我在的地方是上海虹桥开发区,到处是荒草沙坑,偏僻得就像咱村的龙王庙,属于寥边子,风大,湿冷。每天收工,最幸福的事就是能吃上一顿热饭,有面条吃,已经不错了。”

胖栓似乎很有经验:“捞面条冬天吃还行,夏天就遭罪,常常吃得满身大汗。”

二淘喜欢创作,刚写完《群里人生》中的“跩洋腔”,打开手机,本来只是瞄一眼,见聊到吃面条,忍不住插话说:“胖栓说得不差,有年夏天,我在北京的工地挖地基,每天中午、晚上吃的都是这种面。”

马成笑了:“教授还有如此经历?真没听说过。”

二淘回忆说:“那是个三伏天,我们从一丈多深的壕沟里往上抛土,天热得只穿个裤衩,脸上腋下脊背裤裆全是汗,最后汗到脚底,把泥土浸成了泥浆。手上的燎泡磨破一层又出一层,有的结成老茧,有的绽着红肉,端碗时手掌都不敢碰碗边,只能用腕肘托着。”

胖栓似乎对那地方很熟:“你说的是观台村老板的工地,在北京西郊机场,我在那儿做过水电。附近有片沼泽地,上千亩大小,全是一人多高的芦苇,蚊子特多。”

二淘好像找到了知音:“那蚊子个头比苍蝇还大,黑身白斑长腿,每到天黑,成群结队扑来,碰撞在你的脸上手上胳膊上腿上,随便咬一口那可不只是痒痒,还有麻麻的疼,眨眼就是杏核大的红疙瘩。”

胖栓说:“白天干活不觉得啥,晚上吃饭就遭罪了,特别是吃那又热又烫的捞面。”

二淘深有同感:“一点不差。老师傅看我年轻,叮嘱我,一碗不够吃,两碗吃不完,如果第一碗捞得太满,吃完再盛时可能就没了,要想吃饱,必须先捞半碗,快点吸溜,然后去捞下一碗,就能排到队伍前面,盛满,再慢慢吃。”

胖栓补充说:“大锅里捞面条也有技巧。工地没有笊篱,全凭筷子。热气熏脸,面条细长,没有技术一根也弄不到碗里,还容易烫住手。所以要从蒸汽里瞅准了,麻利下筷,夹住后,快速下旋上挑,左手赶紧把碗接上,一挂面条就进去了。”

二淘沮丧地说:“我戴着眼镜,镜片上白花花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凭感觉去挑,因为吃,手指被烫出了许多水泡。”

胖栓总结说:“那时候,吃饭就是战斗!你吃面条,蚊子吃你!”

几十年前的事,二淘依然历历在目,讲起来心有余悸:“蚊子成群打蛋向你扑来,鸣叫得如闷雷一般,让你心里发毛。我们左手抱着碗,右手拿筷子,丝毫反击的办法都没有,只能忍受着叮咬边走边往嘴里拨饭,走得快了,它们就无从下嘴。蚊子们似乎也感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没命地往我们身上撞,就像日本神风敢死队一样,一旦叮住你就狠劲地吸,疼得你用胳膊夹,用小腿蹭,蚊肚爆裂,鲜血四溢,身上黏糊糊一片。那面条也是,吃到嘴里只有咸淡,别的什么滋味也品不出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把肚子填饱。吃过饭后撂下碗赶忙逃进工棚的蚊帐里,稍不留神挨着纱网,蚊子会果断地将螫针穿过网眼叮入你的身体。酷热、劳累、伤口加上蚊虫叮咬,搞得你彻夜难眠。四十天的打工生活,真是不堪回首啊。”

刘三笑着说:“你四十天的感受,只是我们人生中的一页!”

二淘深以为是:“光是每天吃那没有油水只有咸淡的面条,一吃几十年,就不容易!”

这时,奎子垒了一天的岸豁子,腰酸腿疼,正坐在炕头抽烟,听大家聊起工地的饭食,便讲起自己的一段往事:“我那年在榆次打工,经常吃的是馍。刚开始看到工地有馍,觉得还不错。在家咱吃啥?红薯稀汤儿,不吃没法儿。吃得口吐酸水胃难受,吃了上顿不想下顿。现在有了白蒸馍,自然觉得好。但时间长了就不适应。别说炒菜就连咸菜都没有,也没有汤,就是白开水,不对,连白开水都不算,是发黄的蒸馍水,再加上白盐,白馍白盐白开水,人称‘三白’。每天搬砖提泥推土,油水少,自然吃得多,那杠子馍我能吃八个,一根筷子穿四个,像穿糖葫芦一样举两串。电焊工老李,一顿能吃十四个。他常说,供着大学生哩,身体不能亏。有时下工晚,动作慢了,领到馍,蒸锅水没了,有吃的没喝的,只能把馍掰开放些白盐,梗着脖子往下咽,只要肚子填饱了,明天的活儿就能扛下来。但老李最终没扛住,因营养不良性贫血,导致心肌梗死,住进了医院。”

胖栓也陷入回忆之中:“我在吕梁打工时吃的也是面食,主食定量,一人最多四个馍,菜汤不限。开饭时,每个人拿馍的手都捏得紧紧的,好像那馍长着腿,生怕它跑了。那是个深山区,民房都是石板顶,也有人家住在破窑洞里。民工中许多年龄大的都是周边的农民,有家有口,他们吃着手里的馍,念叨的却是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咬一口留半口,那个纠结啊。有的每顿省下一块半块,积攒下来,装到小布袋里,隔段时间趁夜里工夫跑几十里山路送回家,换些糠菜疙瘩蒸土豆回来,为的是让家里老小也能吃上白面馍。”

马成说:“我在天津干活时,给人家当小工,那时的伙食,上半年白菜土豆,下半年包菜冬瓜,什么便宜吃什么,一月到头吃不到一顿肉。大家编过一个顺口溜,啥时能够有‘三糕’,共产主义就来到。哪三糕?就是‘吃花糕,尝糖糕,日头睡到三竿高’。大家的梦想,不光是手中能有白面馍,还要像过年一样吃到炸糖糕,能躺在自家热炕上,睡个踏踏实实的大头觉。如今看刘三晒面条,听大家讲工地的饭食,感觉咱农民工的生活并没有多大改变。”

这天中午,黑旦晒出一碗汤面。

白花花的挂面,汤里浸着几根油菜、几片黄瓜。

黑旦有老婆,却一人在家煮饭吃。

其中隐情,自建群后同学们才渐渐知晓。

当年,黑旦找了个漂亮媳妇,许多同学都羡慕。

女方叫崔红,是邻村朝阳寨的高中生。身材相貌有多漂亮,想想电影里演小花的刘晓庆,就知道了。凭黑旦的长相,矮个子,豁牙子;凭他的性格,懦弱懒散,上学时常被人欺负;凭他家的条件,父亲是个放羊的,很早就死了,老娘长期有病,靠吃救济。了解了这些,就知道他有多幸运了。

谁都说,黑旦半夜里跌倒伸手摸着个金豆子,撞着了。

崔红原是县一中的高才生,谈过的男友据说是县民政局局长的儿子,只因她家庭成分是富农,局长不同意,那儿子便成了缩头乌龟。崔红精神受到刺激,神经衰弱,精神错乱,高考考得一塌糊涂。又复读两年,每况愈下。后来,她又爱上班里一个比她小三岁的男生,帮他复习功课找资料买饭票洗衣服借自行车,关心备至,但那男生考上大学后不久,就断了音信。崔红背着铺盖卷含泪回到朝阳寨,从此沉默寡言,除了上地干活,几天不说一句话。父母怕她因此把一辈子毁了,请媒人帮忙,想赶快给她找个婆家。介绍了几家,条件都不差,她就是不点头,最后认识了黑旦,也不知为何,听了媒人的介绍,她爽快地答应了。

崔红嫁给黑旦后,生有两女一子,两人基本上没什么情感交流。有天晚上,黑旦喝醉了酒,在来富的诊所哭诉说,他和崔红过了几十年,在一个屋睡觉没超过十次。崔红脾气暴躁,说一不二,两人一吵嘴,她便掂菜刀挥剪子,黑旦吓毛了,哪里还敢说个不字!他每天要做的就是放羊种地打工挣钱,崔红则把全部心思放到对子女的教育上,每天监督三个孩子读书练字写作业,一丝不苟。三个孩子后来都考上大学,两个女儿留在了省城,儿子在县城电力公司工作。从此崔红住到儿子家,与黑旦彻底分居了。

大淑玉看到黑旦晒的汤面,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她发起了多人语音视频聊天,直抒己见,说看到黑旦现在的日子,觉得崔红当初嫁给黑旦,是对爱情绝望了。

胖栓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崔红是想对父母有个交代。

二淘似乎考虑得更深:“她是在委曲求全,好实现她的梦想。”

二懵不以为然:“黑旦家穷得叮当响,嫁给他算啥狗屁梦想?”

二淘说:“这叫曲线救国。”

来富好像了解更多隐情:“崔红出嫁前就打好盘了,结婚就是为了能生孩子。”

二淘肯定地说:“是的,通过孩子来找回自己。”

二懵问:“那黑旦岂不是被她利用了?”

二淘说:“对!黑旦并不是她心中所爱。”

二懵不解:“但孩子都是黑旦的种啊。”

二淘解释道:“对崔红来说不是,那是她的第二个自己,她爱孩子只是一种扩大化的自恋。”

马成说:“在崔红眼里,石板头就没有她看得上的人,何况黑旦!”

二淘激动地说:“其实我们都不理解崔红,黑旦只是生活孤独,她是心灵孤独。在这个世界,能与她对话的只有她自己。”

二懵补充说:“包括她的孩子,你不是说他们是第二个崔红吗?”

二淘解释道:“孩子只是她的一个部分,一个很小的部分!”

小淑玉感到惋惜:“人都老了有啥可计较的?住到一起相互照应多好啊!”

来富抖出一件往事:“人家崔红说过,不离婚就是高看黑旦呢!他儿子也没办法。有年秋天,黑旦扭伤了脚,不能下床,被儿子接到县城,你们猜住哪儿了?直接送到了养老院。”

二懵笑着说:“看来真是拴不到一个槽上。”

二淘叹了口气:“这对两人来讲,都是人生的悲剧啊。”

如今,黑旦腿脚灵便了,又被送回村里,住在那五间早已裂缝的土坯房里。

看到黑旦晒出汤面,大淑玉劝他,黑旦黑旦光喝汤怎么行还要吃点馍。

黑旦笑呵呵的,话音里却透着几分酸楚,汤汤水水的好,这样啥都有了也省劲!

他给大家放了一首歌,叫《老来难》:

老来难,老来难,少年莫把老人嫌。

当初只嫌别人老,如今轮到我头前。

千般苦,万样难,听我从头说一番。

耳聋难与人说话,岔七岔八惹人嫌。

雀蒙眼,似鳔粘,鼻泪常流擦不干。

人到面前看不准,常拿李四当张三。

年轻人,笑话咱,说我糊涂又装憨。

亲朋老幼人人烦,儿孙媳妇个个嫌。

牙又掉,口流涎,硬物难嚼囫囵咽。

一口不顺就噎着,卡在嗓喉噎半天。

真难受,颜色变,眼前生死两可间。

马成提醒大家说,黑旦日子不好过,大家回家时都上他那儿去坐坐。

半下午时分,大牛晒出一桌残席。最显眼的是两个白色的茅台酒瓶子,瓶子后面硕大盘子里有条吃剩一半的中华鲟,有一尺多长,灰褐色的鱼背,尖细上翘的嘴巴,赫然在目。

黑旦正赶着一群羊朝山上走,边走边说:“大牛啊,你一瓶酒顶我半年粮。”

大牛似乎酒醉未醒,正躺在老板椅上养神,迷迷糊糊地说:“日他奶奶,税务部门的头头点名要喝茅台,一桌下来花了八千八!”

二懵刚把工地的厨房打理干净,边解围裙边问:“喝罢酒还要去桑拿吧?”

来富搭话说:“二懵你咋知道,好像你去过一样。”

二懵笑着解释:“咱不够档次,听俺这儿工头说的,请甲方领导吃饭喝酒然后直接开车跑到呼和浩特桑拿按摩一条龙服务,还有茶楼会馆什么的,尽是扔钱的地方。”

马成是过来人,他给大家讲解说:“我那时带工不光兴这些,还要陪甲方的领导打麻将,我不会打咋办?找人替!故意输钱给人家,成千上万地输,就等于送礼了,双方都不显得难堪。”

大牛似乎是在解释,又似乎在抱怨:“你不送钱人家就不给你工程,我不请客人家就想方设法罚我,有什么办法?”

胖栓直抒己见:“我看官场腐败都是你们这些老板惯出来的,贪欲之心人皆有之,没有那样的环境,他们想贪也贪不成,如果大家不主动请客送礼,不表演周瑜打黄盖,他们贪什么?”

大牛好像很冤枉,声音忽高忽低断断续续口齿不清地说:“胖栓啊,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尽讲大道理。我们都不请客,都不送礼,不打牌,不输钱……他们就无处可贪。好啊!好啊!可是你说的‘大家’哪里会那么齐心?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要硌牙的。硌牙你懂吗?在龙王庙时你吃过螃蟹,扔了一地的螃蟹腿,为啥?硌牙!你告诉我,就凭我们这些人,农民,没文化,没后台,有家有地有老婆孩子,凭血汗创下点基业,哪个不怕硌牙?人家一个理由,冠冕堂皇,周吴郑王,就叫你关门歇菜。你不怕?我不怕?还是马成不怕?满仓不怕?谁敢拿自己的身家财产去冒犯有权有势的人?”

马成直言不讳:“说白了,双方都在利用同一个东西,那就是欲望。”

胖栓感叹:“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心里没有贪欲,世界才能有救。”

二懵似有所悟:“吃个饭这么复杂,看来大老板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这天傍晚,来富晒出一盘红薯面饸饹。

棕色的饸饹条,韭菜、豆芽、黄瓜丝,蒜汁、香油、老陈醋。

视频里,来富坐在轮椅上,穿着白大褂,满面笑容地望着大家说:“我在忆苦思甜呢!”

二淘感叹说:“吃红薯面饸饹,好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

小淑玉深有同感:“小时候那可是好饭,现在很少能吃到了。”

二淘聊起古来:“当年康熙听说有种风味小吃叫河漏,不知是啥东西,让人制作品尝,赞不绝口,只是觉得名字不好,河漏好像在说河道治理不好,于是大笔一挥改成了饸饹。”

小淑玉点了赞,道:“还是二淘有文化,连为啥叫饸饹都知道。”

二淘先点个憨笑表情,说:“我也是看书上说的。”

来富点了龇牙表情,说:“这饸饹可是我老婆亲手做的,看地道不?”

大家来了兴趣,五月说:“嫂子真不简单!做这东西最淘神,要先把面烫了,然后揉匀,捏成窝窝,再放笼里蒸,蒸熟后还要趁热用饸饹机床压,麻烦得很。”

马成似乎很有经验,说:“压饸饹条可不是一个人能干的事,这边有人放窝窝,那边有人抱杠子,这边的手蘸凉水,麻利地抓起窝窝往机床里塞,压杠子的就绷起双腿狠劲往下压,要把全身力气都用上。”

二淘回忆说:“压杠子必须是大男人干,我们几个小孩爬到杠子上都压不下去。”

黑旦讲起小时看压饸饹的感受:“听着那吱吱的声音,看着那细溜溜的条子像女人的头发一样落到锅盖上,口水都出来了。”

五月显然深谙此道:“压下来还要赶快晾开,不然就粘在一起了。”

二淘沉浸在儿时的回忆中:“那条子,油光滑亮,放上韭菜、绿豆芽,拌上葱丝、黄瓜丝,浇上陈醋、蒜汁、香油,那味道,甜中带酸,酸中带辣,辣里有香,真得劲,记得我一口气能吃完两大碗。”

来富说:“你说的是凉拌,老吃法,现在吃法多了,除了凉拌,还可以炒着吃,带汤吃,我老婆能做好多种,大骨头饸饹肉丝饸饹羊汤饸饹……”

秀曼插话了,好奇地问:“来富啊,你老婆是广西人怎么会做咱家乡饭?”

来富不假思索地说:“入乡随俗,嫁到咱石板头,可不就成咱山里人了。她知道我爱吃这东西,隔三差五就给我弄一回。”

马成颇有感慨:“过去糠菜半年粮,穷了才吃这,现在是改善生活,时光真得变了。”

来富说:“是的,常吃对胃也不好。”

小淑玉对一些事情有所不解:“来富,你咋想起要找个广西媳妇?好远。”

来富激动起来:“我这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个四肢健全的人愿意嫁给一个残疾人?可我又不是不能养活自己,给人看病,收入少说也比外出打工高些吧。看到许多报纸中缝都有征婚启事,我就联系了几家,有人说我想媳妇想疯了,爹娘一天天变老,我不可能一辈子靠他们吧?后来,广西那边来信了,人家还是个师范学校的学生呢。”

马成说:“来富给人看病不讲价,常常半夜三更出诊,人们抬着他推着他,山再高沟再深雪再大雨再急也挡不住,他的事迹都上了广播。人家女方是敬佩他身残志不残,甘愿用一生来帮他呢!”

来富表示认同:“治病救人是咱当医生的本分。她家里人听说我是个残疾人,说破天也不同意,她就一个人偷偷跑来了,四千多里路,不容易啊!”

刘三大声问:“是生米做成了熟饭吧?!”

来富斥责他:“刘三你好像啥都懂!人家当时只是来看看。住了半个月,每天给我端饭、洗澡、洗脚,比俺爹娘待我还仔细,咱就觉得,这辈子命里注定是她了。”

始终沉默的胖栓突然插话了,他像当年在班里发表演讲一样一字一板地说:“这就叫缘分,千里姻缘一线牵。上学时,谁会想到来富会从几千里外娶到媳妇,咱就是个土高中,人家可是个中专生!”

来富讲述他成家后的情况:“我送她到卫校进修了一年,出来后就能代我出诊了。现在我们住着两层小楼,家里洗衣机电冰箱太阳能煤气灶空调暖气什么都不缺,两个孩子,一个研究生毕业了,在北京一家外企当翻译,一个读医科大学,也准备考研。去年,老丈母娘来住了三个月,领她到红旗渠转了转,满意得很。”

小淑玉感慨地说:“看到你晒出红薯面饸饹,我们好羡慕,你才是同学们中生活最幸福的人。”

来富笑着说:“我腿脚不便,生活稀松平常。二淘该不会把这鸡毛蒜皮也写到《群里人生》中去吧?

二淘说:“应该写篇《晒吃的》,你的饸饹可以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