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回家过年
年关到了,刘三在群里发出个抖音唱段:
打竹板那个开了端,到年还有五十天。
五十天,一月多,心中有苦也别说。
不管挣钱不挣钱,都要回家去过年。
熬过了一春又一春,有钱没钱别伤心。
别伤心,别烦躁,别人看见会耻笑。
咱不和别人去攀比,能力大小靠自己。
人家干,咱也干,照样都能吃饱饭。
明年咱还得接着干,还有爹娘老小一大家。
…………
唱腔深沉悠扬而凄凉,让人听了为之心动。
打工在外最担心的,是老板能否结清工钱。
二懵发出一首诗,不知是自编的还是转发的:
人挺累,心挺烦,起早贪黑为了钱。
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天不干咱吃啥?
我的理想很简单,老板给俺打工钱。
奎子说:“打工苦,打工累,回家过年没路费,我也写过一段:建筑民工好兄弟,起早摸黑在工地。高楼大厦建多少,没有一间自己的。暑热寒冬拼命干,所挣工钱无有几。干到年头去结账,还得碰上好运气。你能遇见好老板,一分工钱不欠你。如你碰上恶东家,老板跑路找谁去?在外干活苦中苦,有钱在家抱孙子。”
二懵说:“这都是咱受苦人的心里话啊。”
奎子说:“五年前我胡捏的。当时在山西壶关打工,到年底甲方说钱没批下来发不了工资。包工头怕民工闹事吓得躲起来了。我们找到工程项目部,经理以种种理由拖延,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一拖就是两年。28个民工30多万元工资,愣是挤牙膏一样第三年秋天才结清,光要账的路费我们就花了上千元。”
这时,胖栓也晒出几句诗:
天津起大风,滴水就成冰,
老天不长眼,害死农民工,
有心回家转,工钱没算清。
秀曼说:“没想到啊,咱同学中竟有这么多大诗人!”
胖栓说:“那年在天津干活,到年底分文没得,老婆在家等着用钱。我们跑到工头家要账,工头说甲方没拨款他也没办法,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们坐他家不走,他又说春节前可以付一半但要借高利贷,让我们承担半年4分的利息,就是10000元要先扣除2400元利息,只得7000多元。真是无耻啊,我们干脆扯上横幅堵到政府大门前求帮助。最后钱是给了,但来年招工那工头再也不和我们联系了。”
二懵说:“今年俺这儿也不大好,听说甲方钱不到位。”
胖栓说:“现在在北京讨不到工资,可以找仲裁部门解决。”
马成说:“你去找吧,惹恼了甲方,工头丢工程,工人没活干。”
大淑玉说:“本地的工头更不好要钱,好多人抹不下那个脸。十里八村的有的还是亲戚。我家老头子三年前的工钱到现在还没算清,都是拐弯亲戚,咋办?”
此时,当包工头的满仓也在作难。当年,他虽然初中没读完就进了班房,但马成依然把他拉进了群。满仓许诺,春节同学聚会的花费他包了。但眼看进入腊月,他还在要账途中。
这天他发了个位置图,坐标湖北黄石。
胖栓问:“满仓你在黄石也有工程?”
满仓发个流泪表情,说:“别提了,说得多了都是泪。”
秀曼发个调皮表情,说:“满仓到黄石发财了。”
满仓发个捂脸表情,说:“不是去挣钱,是要钱。”
小淑玉说:“宁作黄世仁不作杨白劳。向别人要钱,总比别人朝自己要钱好。”
满仓说:“关键是民工也在朝我要钱。”
马成说:“要有信心,别人欠你的,你也欠别人的,这种三角债很正常。”
满仓说:“有啥办法,我向民工们拍了胸脯打了保证,就是贷款也得给付啊。今天在黄石,接着要赶到宜宾淮化洞口。还有四五个地方要去,一个地方起码要待两三天。你不去讨,没人主动把钱还你。”
马成说:“当年我也要过账,是内蒙古一个工业园区,一千万的合同,说好是4∶3∶3,就是头年支付总合同价的百分之四十,第二年、第三年分别是百分之三十。但第一年就少给了300万,第二年只给了30万,第三年就断链了。为了做下去,我垫付了700万,人家理都不理。那儿气候冷,建材价格不断地涨,远远超出预算,我没钱再做了,整天为工人的工资四处筹措还是没办法填空。后来就上访,地方部门干预了还组织了工作组,财政、审计、住建、劳动监察、工业园区、国投公司都派了人联合调查,但甲方就是两个字:没钱。你咋办?走法律程序只能等。但工人等不及啊。只好又托人找领导,100万元的账我要送人20万。就这样也需要等,等十天半月是常有的事。当时我急得患了脑梗,那年头就像鬼门关,真是不堪回首啊。”
秀曼说:“山西这边要账更难,听我侄子说为要账他们把关系托到了北京,欠账1000万要送礼200万,人家北京那边把礼给退了说不缺这200万,其实是怕拔出萝卜带出泥,要让企业给钱就需要审计,一审计就可能挖出许多人,人家觉得因为这俩钱把事情弄大了不值得。”
满仓说:“我在合肥有100万工程款,这回领导说能先批10万。这10万我计划送出去,只要余下的能要回来也值了。
马成说:“有点悬,乘二差不多。”
满仓说:“有些工程别人转包几手才到我手里,也不全是甲方的事儿。”
胖栓说:“现在承包工程太乱,层层转包,先是企业和施工单位签合同,然后施工单位再转包给劳务公司,劳务公司再转包给包工头,包工头再将工程拆解,包给更小的包工队,这样一包二包三包四包地下去,满仓你还知道该向谁要钱?我们这儿有的工地,民工要账都不知道该向谁要。许多工头都不做工程,去炒房地产了。”
满仓说:“看猪年运气吧。不管能否要来钱,聚会不能耽搁。如果要账不顺利,聚会我就不能到场了。”
群里一片沉默。
黑旦放出一支歌曲,《农民十三难》:
农民难哪打工难,
老婆孩子再难相见,
吃住艰难流血汗,
我的乡亲啊,
年底讨薪泪涟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