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必须抽象

史蒂文斯不是抽象诗人。他在1935年10月31日写给拉迪莫的信中说：“生活是文学的本质成分……想象对他是重要的，但是他的每一首诗都有真实的背景。”^〔59〕抽象是他的风格，是他的诗的重要元素和形式。抽象调节现实与想象，使二者平衡达到虚构的目的。他说的“必须抽象”即“他必须抽象自己，并且还能抽象现实……通过对现实的想象抽象现实”^〔60〕与法国诗人华莱理指出的“抽象是从某物离开、隐退”“人通过抽象来捏造”^〔61〕是一脉相承的，是同一个意思。史蒂文斯说：“我不知道最高虚构采取何种形式。开始《朝向最高虚构笔记》创作时，有一个想法，不采用任何形式，那就是必须抽象。”^〔62〕史蒂文斯认为抽象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可能完全地被人的观察所掌握的，他认为“诗是与不可及的抽象的斗争”^〔63〕 。这显然与庞德在《意象主义者的几“不”》中说的“不赞成抽象”是相悖的。

史蒂文斯在第一章的第1 节提出“太阳的观念”，太阳代表现实、客观存在。“太阳的观念”是对太阳的抽象，如同第6 节所说的“天气的巨人”是对天气的抽象一样。他指出在“太阳的观念”中清晰地看见太阳。诗中的青年（ephebe）是个有潜质的阳刚诗人。因为“日神的死亡”，“一个神的死亡是所有神的死亡”，青年要取代神的位置，他的主要作用是提供建议。诗人在开篇用对太阳的抽象为另一个抽象——“主要的人”（the major man）的抽象做准备。这是抽象的目的和重点。“主要的抽象是人的观念/而主要的人是它的诠释者，/更有能力在抽象中胜于他的单个人/……主要的抽象是那共同者/那无生命者，艰难的容貌，这是谁？”^〔64〕共同者就是那个穿旧外套，懒洋洋地躺在海边的麦克库劳（Maccullough）。他也是主要的人，是逻各斯和逻辑、语言学家，是所有的人。青年诗人的任务“是以主要的人来造就，来调制/最后的优雅，不是去慰藉/也不是尊崇，而是坦白地提议”^〔65〕 。“主要的人”是部分，也是全体。他是诠释者、代言人，证明史蒂文斯的诗是关于人、社会、自然的诗。布鲁姆认为史蒂文斯《簧风琴》中的“咽部不好的男子”“雪人”和“胡恩宫殿里的茶话”涉及命运、强力、意志、自由，“读者掌握了三首短诗的相互关系，就进入了史蒂文斯诗论的中心和人的焦虑，以及找到了他解除这些焦虑的办法”^〔66〕。他认为人优雅，有无限的力量，把人提到了最高的位置。麦克库劳是一个虚构的想象与现实的平衡者（美国式的超人），是“有关最初观念的思想者，/他也许养成习惯，无论是从波浪还是短语，/或波浪的力量，或神话的言辞，/或一个更纤细的存在，正对他施压，/属于更伟大的智能与领悟/”^〔67〕 。他是“最初的观念”的思想者，有深化的言辞。语言是人类独有的能力，史蒂文斯说过：“没有词语事物就不存在。”^〔68〕所谓“一个更纤细的存在”，按评论家的说法，是指麦克库劳，他是隐藏在诗人的意象、隐喻之后的隐士，他有更伟大的智能与领悟。这是对人的礼赞与歌颂。

史蒂文斯所说的抽象，“他的意思是，用他现在的说法就是‘必须风格化’，那就是要有象征的形式，有某种方式的浓缩、定形或集中；通过与未加工的经验比较而集中”^〔69〕 。

史蒂文斯在诗中说：“天气与天气的巨人，/说天气仅仅是天气，仅仅是空气，/一种血染的抽象，如思想中的人一样。”^〔70〕天气是具体的，天气的巨人是抽象的。史蒂文斯自己解释说：“抽象不存在，但可以肯定它是内在的，也就是说，虚构的抽象在诗人的思想里，犹如上帝的理念在神学家脑子里存在一样。诗就是与不可及的抽象的斗争。首先我努力，然后转向天气，因为它不是不可及，它不是抽象的。我所描写的天气是我写作时周围的天气。从抽象到真实或从真实到抽象是常常相互关联的。”^〔71〕史蒂文斯周围的天气是可见、可及的，思想中的天气是看不见、不可及的，但两者是互联互通的。史蒂文斯的必须抽象，实际上是强调诗是思想或想象的产物。写诗是一个要从抽象到具体，或从具体到抽象这一反复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