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周流溪的译诗理论与实践

谈周流溪的译诗理论与实践

洪振国

摘要:周流溪译诗语言精练、流畅,音乐性强。他对译诗有许多经验总结。周流溪认为,译诗是一种“再创造”,译诗须态度严肃认真,译诗须与研究相结合,译诗须善于把握标准。周流溪的译诗理论与实践对翻译工作者,尤其是对译诗者具有一定的指导和借鉴意义。

关键词:《流溪诗外编》 译诗 态度 研究 标准

最近读了北京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周流溪教授《流溪诗外编》的英、汉两种译诗(世界语译诗除外),觉得很有特色。他的译诗理论和实践,对我们有一定的启迪和借鉴作用。

一、译诗须态度严肃认真

周流溪早年在吕叔湘先生门下攻读英汉语法对比专业的研究生课程,后又在美国进修语言学。在多年的外语教学与研究工作中,他成果丰硕,是国内知名的学者。周流溪从小喜读诗文,对中国古典诗词情有独钟,而立之年已成绩斐然。他在诗中说:“人年三十诗百篇,学诗迷诗诗中仙。”(《流溪诗编》)《流溪诗外编》的作者简介中写道:“《流溪诗编》是学比赶超古人之作。”表明此诗集是他“学诗”“迷诗”的结晶和成果。像周流溪这样勤奋而有天分的学者、诗人,写诗、译诗应是得心应手的,但他在实践中却体会到两者皆难。在《流溪诗编》中,他写道:“新酒难醇,旧樽嫌小,正是诗难作。”在《流溪诗外编》的首页,周流溪引用了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一句名言:“诗乃译中所失之物。”(Poetry was what lost in translation.)意即诗几乎是不可译的,特别是要把原诗的风格神韵在译诗中尽显是很困难的。他在译毛泽东诗词时说:“毛主席诗词是革命的政治内容和高超完美的艺术形式的结合体……翻译时的困难是显而易见的……”虽然中英两种语言差异很大,但通过选用译文语言中与原文相对应的语法、句子结构和惯用法还是可以基本传达原文的内容和神韵的。所以周流溪并不同意“诗是不可译的”论调,即使困难,“仍要勉力而为”。

美国著名翻译理论家奈达曾说:“翻译(特别是译诗)是一种‘再创作’而不是‘再生产’。”〔1〕意大利批评家克罗齐也说过:“纯文学的翻译都不是翻译,而是创作。”〔2〕成仿吾在《论译诗》中说:“诗译出来的结果也应当是诗。”〔3〕所以,译诗是艰苦的创造性劳动,必须严肃认真。《流溪诗外编》每首译诗都附有原文,便于读者对照。有的诗如《日本民歌》《春天来了》,不但附英译,而且附有日语原文。几乎每首译诗后都有注释或补记,其中,不少译诗是经过多次修改译成,有的还附有重译。诗集中译有毛泽东诗词近十首,可以看出译者反复推敲、字斟句酌的痕迹。译者严肃认真的学风和态度值得我们去学习。

二、译诗须与研究相结合

《流溪诗外编》的注释和补记不只是一般性的介绍,其中很多是译者深入研究的心得,具有学术参考价值。譬如在译毛主席《沁园春·长沙》中的“挥斥方遒”时,译者参照《庄子》中“挥斥八极”之“放纵”意,将“挥斥”译为“We flew high”(雄心大志、情绪高昂);“方遒”意为正雄健有力,译者译为“Swept beyond our spheres”。又如译者没有将“谁主沉浮”照字面译为“Who controls the rise and fall?”,而是参照Kenkyushas New Dictionary of English Collocations 译成“Who controls men's destiny?”既传达了原意,也让英语读者好懂。又如将《采桑子·重阳》一诗中的“战地黄花分外香”译为“The golden flowers smell on the battle ground”,没有将“黄花”译成“the yellow flowers”,而是参照《英华大词典》译为“the golden flowers”,有“秋天的黄菊”之意。又如译者在译《菩萨蛮·大柏地》时,引经据典,对“关山”两字做了大半页的注解,说明为什么要将它译为“the fortressed hills”(即“hills with fortresses on them”)。又如将《清平乐·六盘山》中的“天高云淡”译为“The sky is high,the clouds are thin”,而不是译成“The sky is high,the clouds are pale”,因为“pale”有灰白、暗淡的意思,而毛泽东此处所描写的是“clear sky”,是晴朗的天气,所以应译为“thin or light”(稀薄)。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不一而足。这说明译者认真研究,查阅资料,把译诗和研究结合起来,力求“达旨”,以准确地把握和传达原文的意思。

三、译诗须善于把握标准

在英译中国古诗的首篇,译者选译了中国《尚书·舜典》中的四句话:“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诗言志”是我国最古老、最基础、最权威的诗歌理论。选译它,就是译者开宗明义,表明对诗歌理论的重视,对什么是诗以及诗歌本质、起源的基本认知。将“诗言志”译为“Speaks poetry out the mind”,准确地表达了诗所言之“志”即“思想”,表达了“在心为志,发言为诗”的中国诗学理论。译者又在注释中引用苏轼的《书传》和郑玄的《诗谱序》,对“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作了解释,将它译为“Whose words are drawn into song/With rhythmical sound along/the chanting in tunes refined”,表明诗歌与音乐、舞蹈是同源的,最初是“三位一体”的混合艺术。译者为这四句加的题目“Poetry and Melody”也很有概括力。译文一句和四句、二句和三句押韵,使译诗富于音乐性和节奏感。所以说,译诗本身也是一首好诗。

译者在《流溪诗外编》中提出了译诗的三个原则,进一步阐述他对译诗理论和标准的理解。

1.译诗要尽可能以象征的方式,仿照原诗的形式(或风格)。

诗人的“志”,往往借助于形象及象征、比喻等修辞手法表现,诗人的“言”协乎声律。这些都是诗的艺术表现形式或风格。译者重视表现形式,译诗尽量仿照原诗。他在译古罗马诗人卢克莱修的四句诗及济慈的《初读查普曼译荷马诗》、拜伦的《哀希腊歌》等诗时就用了中国七言律诗的形式,如卢氏的“玄思方需未吟语,题新言拙竟如斯”,济慈的“查氏述之有声色,我始逢源味清幽”,以及拜伦的“清晨点兵兵无数,日落再寻在何处?……我为希人羞满面,我哭希腊泪飞溅”。这些诗句读之使人生幽思、怀古之感。又如周译毛泽东诗词,每首诗的行数、每行的长短都仿照原诗,虽未尽照原韵,但富于节奏和韵律,很好地表达了作者的雄才大略和革命情怀。又如译雪莱的《西风颂》,译者尽仿原诗颂歌(ode)高华的风格和热情的调子,依原诗意大利体的aba,bcb,cdc,ded,ee的韵式译出。译诗很有气势,仅摘录几句便不难看出西风是何等的猛烈狂暴:“你的洪流滚滚而来,高天为之动摇/松散的游云像大地的凋败叶子/飘离海天之间林木交错的枝条/降雨和闪电的天使……从朦胧的地平线直至九重高天/他满头银丝披散上撩/像酒神的疯狂女祭司抖动发辫/你是残年的挽歌哀叫……”又如译者将“Good,better,best/Never let it rest/Till good is better/And better best”这首《小诗》译为“好、善、精/工莫停/好上好/精又精”;把“Work while you work.”译成一首劝导诗:“当劳则劳,当逸则逸/凡所从事,全力以倾;半途而废,决然无成/每事专一,务求做好/时光虚度,不值分毫。”由于译诗象征性地仿照原诗的形式,又富于节律,所以读起来朗朗上口。他还译出诗的节奏和韵律,特别是译格律诗要受到很多制约,真有点像“戴着脚镣跳舞”,是比较难的,但诗若无音乐性,也就不成其为诗了。正如朱湘所说:“诗无音乐,那简直与花无香气、美人无眼珠相等。”〔4〕由于译者对音韵有特别的研究,所以译诗很动听。鲁迅说过:“诗需要有形式,要易记、易懂、易唱、动听,但格式不要太严。要有韵,但不必依旧诗韵,只要顺口就好。”〔5〕周译便是尽力朝鲁迅所指的方向努力,并做得较好。

2.译诗要表现原诗的意象或气象(气氛)及语流的气势,多用并列句和复合句,少用简单句。

译者从雪莱的《西风颂》得到启示,认识到复合句比简单句更能表达诗句的磅礴气势,故将“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译为“In the autumn cold alone I stand/On the tip of the Orange Island/By whose sides the Xiang north flowing”,将“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译为“This wine pledged to torrent surging by/With the waves my heart' s swelling high”,给人以流畅而又气势雄浑的感觉。译者注重表达原诗的意象和气势,即传达原作的艺术特色和神韵,把原作的艺术境界表现出来,这是最难的。茅盾认为:“作品的艺术特色……就是作品的风格和文采,即‘雅’字。”〔6〕

3.中译英要使用使英语读者易于接受的词语和表达方式,而不要生硬翻译。

翻译要考虑读者,要让读者看得懂。这就要求语言表达尽可能合乎所译语言的习惯,若找不到相应的成语典故可以变换方式来意译。译者将“收拾金瓯一片“中的“金瓯”译为“golden state”(金国土),而不是像其他几个译本译为“golden bowl”;又将“峥嵘岁月“译为“crowded years,而不是“crowded years and months”;将“沉沉一线”译为“the railway line”;将“一枕黄粱”译为“fantastic dream”而不是“golden millet dream”。这样译,英语读者会好懂些。

英语诗中频繁使用人称代词,但中国古诗往往人称关系模糊,省去人称限定,意义更显普遍。如“轻舟已过万重山”中的“轻舟”,周译为“the darting boat”,而不是“my darting boat”。译者认为,在不损原意时,尽量省略人称代词是一个重要原则。

译者还认为把每个限定动词都照样译出不是很好,要多使用动词的非限定(即非谓语)形式。译者是这样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To run th'eyes o'er a thousand miles/Ascending yet a floor again.”译文中这样的例子很多,再举两例:“We set people on fire with a pen/Counting the once mighty lords for muck”(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Mid the misty rain,in the opaque/Great Yang tze's locked,Tortoise holding Snake”(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使用英语非谓语动词可使句子更简洁,更具有表现力。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周流溪的译诗态度、观点,以及他在翻译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原则、经验。这对翻译工作者特别是译诗者是很有帮助的。笔者认为,他发挥了学者、诗人译诗的长处,其译诗语言精练、流畅,音乐性强,符合信、达、雅的翻译标准。当然,周译也如他自己所说,并非十全十美,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如他认为在不损原意的情况下可以添加词句等,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欣赏他诗歌的美。

(本文曾发表于《五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2月第8卷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