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德的“表意法”与汉字

在论述汉字时庞德说：“追溯历史……有两种文字；一种以表音为基础，一种以视觉为基础。……埃及人最后使用缩略的图画表声，而中国人仍然用缩图作为图画，也就是说，中国的表意文字并不试图用图画表音或记音，它仍是事物的图画，在特定位置和关系中的事物的图画，或者是几种事物结合时的图画。它是表示事物、行为、情况或各种相关事物性质的图画。”^〔7〕庞德的这段话强调汉字的如画、表意特点。汉字是方块形的平面文字，具有图画形，它既能唤起形象，又能描绘、表意，不是只具其一，而是二者兼得。庞德说过：“唤起形象和描绘事物之间的区别……是天才和才能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在庞德看来，描绘事物需要才能，能唤起形象是天才的表现。汉字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文字之一，它按照自身发展的道路独立发展，是饱含着造字者智慧与才气的文字。在上面的引文中，庞德的基本观点是正确的，但他说：“中国的表意文字并不试图用图画表音或记音。”笔者以为这句话值得商榷。汉字是表意文字，它能表音，而且表音已明显成为汉字发展的趋势。现代汉字百分之九十是形声字，形符具有表意功能，汉字的形符基本上是由独体的象形字演变而来的。但只要留意，我们也能发现不少汉字的声旁也有表意的功能，如汕、疝、仙、肚、杜等。庞德认为汉字是表意文字，它从图画演变而来，它以表形和表意的方法为基础，而表形又是表意的基础，这些认识都是正确的。而且他认为形、意结合的方法既具科学性，又有艺术性，汉字创造的方法就是艺术、诗歌创作的方法。因此汉字是一种有力量、有艺术魅力的文字。

庞德提倡形、意结合的方法是有其针对性的，是为了针砭时弊。汉字的方法与庞德主张的“明晰的细节的方法”是一致的。“明晰的细节方法是同今天流行的冗词赘语，同昨天多愁善感、空洞、概念的细节描写方法强烈敌对的。”^〔8〕面对20世纪初英诗的没落，大多数作品内容空泛，陈词滥调，庞德力图改革，认为要写出“好作品”，重新赢得读者，必须寻求新的创作理论与方法。而汉字的特点与他主张写作要“具体”“准确”“力戒说教”等主张极为吻合，所以在读过费诺罗萨有关汉字的论述后他说：“这是真的，我们在不知不觉地寻求中国表意文字的力量。”^〔9〕

汉字具体地表现对象，庞德则举“马”“木”“人”“東”等汉字，说他们都是具体事物的简化形式，或者说他们都是反映那些事物基本特点的初步图画。用甲骨文字写“”“”“”，都是象形文字。“象形者，画成其物”，所以庞德说，不识汉字的人看见古汉字的马也能猜出几分意思来。在给用“”（東）字注释时，庞德写道：“太阳升起时阳光缠绕着树枝，意指东方。”^〔10〕他大概是沿袭了《说文》的解释：“东，动也。从木，官溥说：从日在木中。”他还举了会意很强的“信”字，他注释说：“它使人反复联想到一个守信用，不食言的人。”^〔11〕在谈到“變”字时，他说：“在我看来，它像一艘带舵的船的龙骨。”^〔12〕正是从汉字象形、指事、会意、揭示事物的性质与关系等特点，庞德看到了表意的汉字的丰富内涵与引人联想、发人深思的艺术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