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黛玉葬花》
我的古装戏,先是为了应节想排《嫦娥奔月》,等讨论到嫦娥的扮相问题,这才想打古画里找材料。可见得凡事都是一步步发展开来的。有时偶然的几句闲谈,只要肯跟着往深里钻研,后来就可能产生很大的效果。我从《嫦娥奔月》排出以后,舆论上一致鼓励我再接再厉地多排几出古装戏。我那几位集体合作的热心朋友,少不了又要帮我动脑筋了。
有一位朋友对我有这样的建议:“你们已经创造了嫦娥的形象,何不排演几出红楼的戏呢?”我们听了觉得有理,开始就研究这个问题。说也奇怪,在这许多小说中间,甚至于有些很不合理的情节都编成了戏,唯独对这一部现实主义的著名小说,却从来没有人拿它编戏。这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我们就去请教几位前辈。据王大爷昆仲对我说:前清光绪年间北京只有票友们排过红楼戏。那时票房的组织,还没有后来那么普遍发展。著名的有两个票房,一个在西城,叫“翠峰庵”,名角如刘鸿声、金秀山、德君如、汪笑侬、郝寿臣等就都曾经是这票房里的名票。
(按)当时票友走票,讲究茶水不扰,完全自备。开销更不用说,当然自己担负。这“翠峰庵”的组织,在经济上不甚充足,如果有人请票,是要拿“黑杵”的。拿黑杵的意思,就是说一切开销要由请票的主家担负了。
另一个票房,在东城圆恩寺,名叫“遥吟俯唱”,是一班经济宽裕的大爷们组织的。这里面的票友有陈子芳、魏耀亭、韩五、韩六、贵俊卿、王雨田等。我们排过《葬花》和《摔玉》(《红楼梦》宝玉初见黛玉时的一段情节。现在梅花大鼓的段儿里还有这段书)。陈子芳扮黛玉,他的扮相是梳大头穿帔,如同花园赠金一类的小姐的打扮。韩六的宝玉,也是普通小生的扮相。每逢黛玉出场,台下往往起哄,甚至于满堂来个敞笑。观众认为这不是理想的林黛玉。幸亏是堂会,又是票友,还无所谓。可是内行看了这种情形,对于排红楼戏,就有了戒心。恐怕台下起哄,在公开营业的戏馆里面,不敢轻易尝试。这是不演红楼戏的一部分的原因。
又有一位熟悉戏剧掌故的朋友,听见我想排红楼戏,就来告诉我说:“有一本书叫《菊部群英》,专记前清同光年之间许多名角演唱过的剧目。在令祖的剧目里面有一出《红楼梦》,是扮的史湘云。这戏的情节内容,书上也没有加以说明。”我的几位朋友帮着我把我祖父留下来的几箱子戏本子彻底整理了一下。并没有找着这个《红楼梦》的本子。他们对我说:“乾隆年间蒋心余也作过《红楼梦》的曲子,文字虽妙,不过按上宫谱不很谐律,所以没有人唱过他作的曲子。我们要编的是京戏,更不必在这里面取材了。”
关于我祖父唱过的《红楼梦》剧本,我后来也曾经跟傅先生讨论过。他是最喜欢收藏曲本和小说的。他说:“《红楼梦》传奇,就我所知道的有三种。一部是荆石山民做的《红楼梦散套》。他把书上每一桩故事,单独谱成散曲,当中并不联系。他已经打好工尺,会唱昆曲的,拿起来就能唱了。还有两种《红楼梦》传奇,一部是嘉庆年间仲云涧做的,一部是道光年间陈钟麟做的。这两部都是头尾贯串,包括了全部故事的。可只有曲文,并无宫谱。令祖演的《红楼梦》恐怕就是‘散套’里的一出。”
根据上面所说的大家研究下来,前人的不排红楼戏,服装的不够理想,恐怕是最大的原因。我们现在服装上大概不成问题了。这样我就又要大胆地尝试一下红楼戏了。
我先计划想按李毓如、余玉琴、迟韵卿……排的《儿女英雄传》的路子,也排一出连台整本的《红楼梦》。可是事实上存在着两种困难:(一)那时各戏班的组织,也还是包括了“生、旦、净、末、丑”各行的角色,花脸一行在红楼戏里,很少有机会安插进去。相反,“旦”的一行要用的角色,倒又太多了。不能为了我排一出新戏,让别的几行角色闲着不唱,又要添约了许多位旦角参加演出。这是关于演员支配上的困难。(二)《红楼梦》在旧小说里是一部名著。对于书中人物的刻画,也极细致生动。可是故事的描写,偏重家常琐碎,儿女私情。编起戏来,场子过于冷静,不像水浒、三国的人物复杂,故事热闹,戏剧性也比较浓厚。大家又经过几度的考虑,就打消排演全本的企图,先拿一桩故事,单排一出小戏。这才决定了试排《黛玉葬花》。
《红楼梦》原书在二十三与二十七两回里面都提到黛玉的花冢。我的朋友都认为过去陈子芳编演的,跟昆曲本子上写的《黛玉葬花》,大半是拿二十七回“埋香冢黛玉泣残红”做题材的。全剧只有三个人,没有别的穿插,场子相当冷静。我们何不另辟途径,改用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的故事来编呢?这里面可以利用梨香院听昆曲的场面,比较多一点穿插。再讲到黛玉葬花的事实,本来见于二十三回。二十七回里边,只不过是黛玉对着花冢伤感而已。我把编的场子大略讲一讲:

《黛玉葬花》中,梅兰芳所扮演的林黛玉
《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杰作,梅兰芳及其朋友选取“黛玉葬花”一节进行改编,对黛玉的扮相、道具和布景方面都有所创新,得到了观众的认可。黛玉身世孤苦,寄人篱下,此场表现出她借落花自怜的伤感心情。
第一场茗烟上场,讲他买到了曲本《西厢记》。第二场茗烟把《西厢记》献给宝玉消遣解闷。第三场黛玉上,打引子,念完定场诗,就表明她的身世,并说出她在花园起了一座葬花的香冢。今日身体爽快,要去葬花。唤出紫鹃,替她预备好了花帚、花锄、花囊,就出门“叫起”唱倒板:“花谢花飞花满天。”一路行来,要唱五句慢板:“随风飘荡扑绣帘。手持花帚扫花片,红消香断有谁怜。取过花囊把残花敛,携到香冢葬一番。”接念:“来此已是香冢,待我葬花一番便了。”下面一段二六,边唱也做,唱词是:“取过了花锄仔细剜,轻松的香土掘一番。回身取过残花片,好将艳骨葬黄泉,怪侬底事泪暗弹,花残容易花开难。一抔净土把风流掩,莫教飘泊似红颜。质本洁来还洁返,强如污浊陷泥团。荷锄归去把重门掩,冷雨敲窗梦难全。”这儿的身段跟《嫦娥奔月》的花镰舞又有不同。因为黛玉是一个瘦弱的女子,动作应该缓慢一点。不像嫦娥是个仙女,可以略微加以夸张。但是表情方面黛玉的葬花,比嫦娥的采花要吃重得多。这段词儿是她借着落花来自况的,演员应该把她寄人篱下的孤苦心情,曲曲表达出来。第四场袭人奉了老太太之命,寻觅宝玉叫他往东府去问大老爷安的一个过场。第五场紫鹃见夕阳西下,想园中渐渐寒冷,带了衣服去找黛玉。
第六场是比较吃重而时间也最长的场子,也是全剧最末的一场。宝玉正在沁芳桥上桃林下面看《西厢记》,一阵风来,吹得满身都是花片,他怕抖在地上被人践踏,就抖入桥下的池子里边,看它飘飘荡荡,流出沁芳闸去了。还有吹在地下的花片,他也没有主张了。这时候遇见黛玉,叫他扫起花片,装入花囊,去到花冢埋了。宝玉放下手里的书,径自收拾残花。黛玉向他要过这本书来,看了一会儿,也看出了神。宝玉就用《西厢记》原词对黛玉开玩笑地说:“我就是这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个倾城倾国貌。”这一下把黛玉惹恼了,宝玉马上又替她赔罪了事。两个人这才把花片扫干净了,葬入花冢。袭人上场传老太太的话,叫宝二爷去往东府问大老爷的病。他们二人下了场,紫鹃上来给黛玉送衣服。她穿好了,让紫鹃先把花具带回,留她一人慢慢地走着。路上唱两句散板:“正行走来至在梨香院外。这歌声与笛韵何处吹来?”这下面就是梨香院门外听曲的穿插了。帘内要唱两段昆曲,分为四节来唱,一段是用的《游园惊梦》里的“皂罗袍”:(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二)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一段是用的《游园惊梦》里的“山桃红”:(一)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二)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每次听完一节,就照曲词重念一遍。这儿黛玉的神情,真不好处理,听曲的姿态,要有变换,不能老站着傻听,应该把她因为听曲而自伤的心情表达出来才对。这种帘内的唱念,我们内行都叫做“搭架子”。《武家坡》内众大嫂的答话,《霸王别姬》的楚歌,都是属于这一类性质的。唯有《黛玉葬花》的帘内唱的曲子有四节之多,搭这么长的架子,过去还无此先例呢。听完昆曲,坐在台口,念了几句,用“想我黛玉啊”,叫起来唱一段反二黄。
这一段反调的唱词是根据书上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的红梦十二支曲子里的第三支“枉凝眉”牌子来改编的。我的几位擅长文学的朋友们说《红楼梦》里的诗、文、词、曲都很在行,比较起来,作者对曲子似乎更有兴趣,下的工夫也更深。红楼十二支曲子,概括了书里面重要人物的一生,所以我们就拿他的原文,改成这样:“若说是没奇缘,偏偏遇他;说有缘,这心事又成虚话。我这里枉嗟呀空劳牵挂,他那里水中月镜里昙花,想眼中那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这短短的六句词儿,虽然不如原词的丰富,总算能够包括了宝黛的遇合,和他们的悲惨的结局。
最后紫鹃上场,请她回房吃药。黛玉再唱两句散板:“病恹恹泪涟涟闲愁难遣。奈何天伤怀日哭损芳年。”就进场了。这出戏的剧中人只有五个,场子冷得可以的,如果再没有一点深刻的表情来衬托着唱腔,那就更容易唱瘟了,简直可以掉到凉水盆里去的。
《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杰作,反映了封建时代一个官僚地主的大家族由极盛渐趋灭亡的历史。多少年来已经成为广大人民热爱熟知的作品。观众里面有不少人是熟读《红楼梦》的,如果演员不能把剧中人物的性格和内心活动作适当的描写,他们是不会满意的。
黛玉的扮相与嫦娥小有不同。(一)服装:葬花时上穿大襟软绸的短袄,下系软绸的长裙,腰里加上一条用软纱做的短的围裙,是临上装的时候,把它折叠成的。外系丝带,两边还有玉佩。回房时外加软绸素帔,用五彩绣成八个团花,缀在帔上。(二)头面:头上正面梳三个髻,上下叠成“品”字形,旁边戴着翠花或珠花。姜六爷的宝玉。身上是穿褶子,外加长坎肩,下面还带穗子,头上是用孩儿发加“垛子头”。就跟《岳家庄》的岳云头上的打扮一样的。
我们把剧本、服装、道具、布景、电光都安排妥当,在演过《嫦娥奔月》约摸两个来月以后,我新排的《黛玉葬花》又在吉祥贴出了。除了我跟姜六爷分扮黛玉和宝玉之外,姚玉芙扮的紫鹃,诸茹香扮的袭人,他们都是梳大头、穿裙袄、加坎肩、系腰带,还按照老戏里的大丫环扮的。李敬山扮的茗烟。帘内的四节曲子,是请我的昆曲老师乔蕙兰先生唱的。他的年纪虽然老了,那条嗓子,还是那么甜润有味。馆子方面还在报上登出“特烦乔蕙兰唱曲”的广告,观众对这位老艺人很熟悉,也知道他不可能再上台来现身说法,借这个机会,隔着一层守旧,欣赏到他的清歌妙曲,也是一种意外的收获。后来姜妙香、姚玉芙、俞振飞都在帘内唱过的。
布景是用在第三、第六两场。第三场黛玉房里是布的一个闺房景。等到她拿着花具要去葬花,跨出房门,就换了彩画的园林景了。第六场梨香院前听曲的布景是园林片子前面加摆一座假山石。两边还点缀着几棵桃、柳树,这地方是打电光的。当时为做这点简单的布景,也费了不少事,花了好些钱。但是我总觉着不大合适。特别是第三场,从闺房到花园,当场换布景,那时的技术既不高明,不免要耽误较多的时间。我在幕外好别扭哪。所以不久先把闺房景取消,后来就连园林景也不用了。还有那时北京的各班社都是在各戏馆轮流演出,布景搬动,相当费事,这也是事实上的困难。

《黛玉葬花》中梅兰芳(右)饰林黛玉,姜妙香(左)饰贾宝玉
关于我的《黛玉葬花》的剧本,有种种的误传。曾经有些人说是朱素云和李敬山的旧本子,又有人说是易实甫先生替我新编的。其实仍旧是齐先生打提纲,李释戡先生编唱词,罗瘿公先生也参加了不少的意见,再经过几位老朋友斟酌修改,集体编成的。不过李敬山参加过演出。易先生则在我演出之后做了几首葬花诗,倒是真的。至于朱素云跟这出戏那就一点都没有关系了。
这出《黛玉葬花》,是我排《红楼戏》的第一炮。观众过去从来没有看见过在舞台上的林黛玉和贾宝玉,都想来看一下,因此叫座能力是相当够理想的。我不是说过,一出戏的是否受观众欢迎,只要看它在每一期里面演出的次数,就可以知道台下的反映了吗?我在民国五年(1916年)的冬季,应许少卿的邀请,第三次到上海来,在天蟾舞台唱了四十几天。《嫦娥奔月》演过七次,《黛玉葬花》演了五次。这两出戏演出的次数,要占到那一期全部的四分之一,而且每次都卖满堂。许少卿承认,在这两出戏上给他赚了不少的钱。每天总是露出一副笑脸来陪我说话。有些在旁边看了眼红而妒忌他的,还跟他开过这样的一个玩笑呢。天蟾舞台的经理室挂了一张许少卿的十二寸的大照片,有人在那张照片上面的两个太阳穴的部位上画出了两条线:左边写着《嫦娥奔月》,右边写着《黛玉葬花》。挖苦他的脑子里,只记得这两出戏。其实上海的观众,也还不是为了古装扮相和红楼新戏两种新鲜玩艺才哄起来的吗?我自己每演《黛玉葬花》,总感觉戏是编得够细致的,可惜场子太瘟了。
我从上海唱完回去,有一家电影公司跟我商量,想把我的古装戏拍入电影。那个时代不用说,自然还是无声的。我在艺术上,向来喜欢做种种的尝试,就接受了他们的要求,借用冯幼伟先生的家里,拍了一段《黛玉葬花》的身段。他那时刚搬到东四九条,院子很大,院里也有一点花木之胜,我们就利用这天然的布景,在白天拍的。纯粹是一种友谊和试验的性质,我并不收受酬报,所以拍好了,公司方面也没有在电影院正式公映。这已经是我第二次上镜头,在先已经拍过一段《春香闹学》了。
(按)中国戏剧拍成电影,我所晓得的,最早恐怕要算谭鑫培的《定军山》了。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的老友吴震修先生是在无意中撞着他们正在拍摄,可以说是他亲眼得见这么一幕具有京剧历史意义的可贵镜头。他这样告诉我说:“光绪的末年,我在京师大学堂师范馆教书。课余,我总喜欢逛厂甸。跨入各书铺子的门,随便翻着各种的书看,就不想再走出来的了。大约是在一个秋季,有一天我照例又晃进了琉璃厂。经过丰泰照相馆附近的一个广场,老远看见临时支着一块白布,有些人在拍照。我走到眼前一望,哪儿是拍照相,简直是在拍活动电影呢。而且还是我们最崇拜的一位老艺人——谭鑫培,扎着一身黄靠,手拿一把金刀,耍了一个《定军山》里的大刀花下场。旁边站的几位都是谭氏的家属和亲友们,人数并不过多。那位照相馆的老板,是个大块头,跟我很熟,他也在一旁忙着照料一切。可惜拍得不多,一下子就算了事。后来还在“大观楼”电影院公映过的呢。这恐怕是京戏上镜头最早的一幕吧。”
我是在北京排《黛玉葬花》,上海也有一位排《黛玉葬花》的,就是欧阳予倩先生了。我们两个人一南一北,对排红楼戏,十分有趣。旁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在比赛呢。实际上他排的红楼戏数量要比我多得多。我一共只排了三出——《黛玉葬花》、《千金一笑》、《俊袭人》。还有一出是根据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编好了始终没有上演。他演过的红楼戏,我晓得的已经有九出了:《黛玉葬花》、《晴雯补裘》、《鸳鸯剪发》、《鸳鸯剑》(是尤三姐的故事,后来荀慧生演的《红楼二尤》就把它包括进去了)、《王熙凤大闹宁国府》、《宝蟾送酒》、《馒头庵》、《黛玉焚稿》、《摔玉请罪》。

《俏袭人》中梅兰芳的扮相
民国八年(1919年)到十一年(1922年),这中间我到过三次南通演出。第一次是民国八年(1919年)的冬季。张謇[1]先生派人接我们住在南通博物馆里的壕南别业。有一位南北闻名的昆曲专家俞粟庐先生也在座的。这时正是我学唱昆曲最起劲的时代,遇到了他就不肯轻易放过。举出几个问题请他指教,他都有圆满的解答。后来他听过我唱的曲子,认为我的嗓子很宽,可以唱昆曲的正旦,就让我学《烂柯山》的《痴梦》、《慈悲愿》的《认子》、《琵琶记》的《南浦》。我回北京就先向谢昆泉学会了《痴梦》。又在上海跟俞振飞、许伯遒排熟了《认子》。
第二天我们先去参观伶工学校。校长欧阳先生领着我们到课堂、校舍、操场各处去看。在那时的南方,这个科班的设置是开风气之先,唯一一个训练戏剧人才的学校。看完了伶工学校,欧阳先生又陪我们到更俗剧场去参观。前台经理薛秉初招待我们先到了一间客厅侍茶。我刚跨进去,抬头就看见高悬着一块横匾,是“梅欧阁”三个大字。笔法遒劲,气势雄健,一望而知是学的翁松禅老人,这就是张謇先生的手笔,旁边还挂了一副对子:“南派北派会通处,宛陵庐陵今古人。”也是张老先生自撰自书的。他是借用梅圣俞(宛陵)、欧阳修(庐陵)两位古人的籍贯来暗切我和欧阳先生的姓的。薛经理指着横匾对我们说:“这间屋子四先生说是为纪念你们两位的艺术而设的。”我听完了,顿时觉得惶恐万状。我那时年纪还轻,艺术上有什么成就可以值得纪念呢!这是他有意用这种方法来鼓励后辈,要我们为艺术而奋斗。我这三十年来始终站在自己的岗位上认真苦干,受我的几位老朋友的影响是很大的。

梅兰芳在南通表演《麻姑献寿》中饰麻姑(民国十一年·1922年)。
注:此文摘自《舞台生活四十年》一书(团结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