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稻田大学演剧博物馆
6月4日下午,我们到了早稻田大学为纪念坪内逍遥博士而设的演剧博物馆。馆长河竹繁俊博士陪我们先到校长室去拜访大滨校长。欧阳予倩先生当年在早稻田读过书,现在来到母校,感到分外亲切;早稻田的同学三百余人欢迎他到一个大教室去演讲,题目是“关于中国京剧”。欧阳先生因为有关节痛风的宿疾,不敢多走路,学校方面特将名演员中村歌右卫门坐过的手推车请他乘坐。我们由河竹繁俊博士引导参观演剧博物馆,河竹博士首先介绍了演剧博物馆的历史,他说:“这个博物馆是为了纪念坪内逍遥博士而设的,坪内博士一生致力于戏剧事业,明治、大正、昭和三代所演出的戏剧,几乎每一个都与坪内博士有关系,因之有‘戏剧之父’的称号。最后他还完成了翻译莎士比亚剧本的工作。这个演剧博物馆是昭和三年当坪内博士七十岁的寿诞时开幕的,在他七十七岁逝世后,他所收藏的有关戏剧的遗物,全部都捐赠到本馆。”一边说着就走到陈列“芝居版画”(按:芝居就是戏剧)的房间。我一向就喜欢这种浮世绘版图,当年也曾收藏过几页,这是纯粹日本风格的艺术,充满着东方的风味,画工刻工都有独到之处。从画上还可以看到日本古代的风土人情以及人民的生活状况。我记得教我绘画的老师陈师曾先生曾经画过北京风俗画的册页,大约也是受了浮世绘的影响。这间房内所陈列的版画,从原始用墨笔画的,到彩色缤纷的“锦绘”,看出这种版画的发展情况。更使我感兴趣的是今天所看到的版画,大半与戏剧有关,像《劝进帐》、《道成寺》等名剧,都有精彩的图片。河竹博士告诉我说,他们馆内所藏的版画约有五万件,可以轮替更换陈列。
在一间陈列着许多日本名演员的照片和画像的房间内,看到许多故人的遗像,如中村歌右卫门先生、尾上梅幸先生、守田勘弥先生、菊五郎先生、河合式雄先生、中村雀右卫门先生……我当年两度访日演出的时候,得到他们的热情帮助。这些老朋友,有的在口头上对我的艺术作了有力的介绍,有的还同台演过戏,有的在艺术上对我有过帮助……回忆往事,使我在这里徘徊不忍离去。
河竹博士指着一些小刀、剪刀之类的道具问我:“在中国戏里也有流血的场面吗?”我答:“当年也流行过当场出彩的表演,譬如用配合面形特制的刀,砍在鼻子上,喷一口彩,就好像真的一样,流出鲜血来;但是自从新中国成立以来,为了避免给观众以残忍、恐怖的印象,这个方法就停止使用了。”我又对河竹博士说:“我当年在日本看过一出戏,有一个切腹的场面,当切腹的时候,刀子插进去,演员将外衣解开,露出衬衣左面缝着的一块红布,象征着流血的样子,我觉得这是非常聪明的方法,并且合乎古典戏剧的表演法则。”

梅兰芳化妆照
梅兰芳自从日本听取了日本同行的意见回京后,在化妆方面有所改良,包括画眼圈,改变樱桃小口式的唇红,脑门上的片子根据脸型改变,脸型大的往前贴,脸型小的往后贴,脸型短小的可以贴高一点,脸型长大的贴低些,收到不错的效果。
袁世海同志在展览室的角落里,忽然发现他十三岁时候的剧照,这张剧照是扎靠勾脸,可是上面只注着“中国京剧的花脸”,没有其他说明。他站在这张照片前面说道:“小孩子扎上靠真是不胜负担。”看出他对童年在科班学艺的生活,有深长的回忆,使当年的辛苦与今天的幸福交织起来。河竹博士知道他没有这张照片,就答应复制一张送给他。
展览室里还陈列着欧阳予倩先生青年时代送给帝国剧场经理山本义三郎的便装照和在日本留学时期表演日本戏的剧照。
河竹博士引我到一架屏风面前,上面是我第一次到东京来的时候画的一幅古松,他说:“你猜猜背面是什么人写的?”我到后面一看,原来是九世市川团十郎先生的中国书法,笔势飞舞,令人佩服。据说《劝进帐》这个戏是团十郎最拿手的杰作之一,当年有人拿他跟谭鑫培先生相比,可见他的艺术地位之高。
走马看花式地浏览了演剧博物馆,觉得在这短短的几小时当中,演剧博物馆已经系统地介绍了日本戏剧的发展概况和许多重要的文献资料。我们国内早有设立戏剧博物馆的计划,我想,我们中国的戏剧博物馆一旦成立起来,将会在亚洲博物馆的展览中出现一个异彩,因为我们的戏剧资料除了民间所藏之外,单以故宫博物院所藏清代戏曲资料而言,就是一个伟大的宝库。据我知道的有高腔、昆腔、二黄、梆子各种剧本和一些大规模群唱表演的舞蹈部位图表以及带有舞台指示的排演本等等。服装一项,不但丰富,而且多样多彩。自乾隆初年一直到光绪末年,式样制作的演变,从实物上可以看到发展的过程,并且其中有缂丝、顾绣、织锦片金等等名贵的制作,还有许许多多是为了剧中某些角色特制的衣服、盔头,都是现在看不到的。另外有关戏剧的档案也是重要资料,特别是布景道具(京戏所谓“砌末”),是我们现在从事京剧舞台美术工作的同志们值得参考的资料。这些砌末在形体、色彩、笔意各方面和演员的服装、表演以及舞台装置都是风格统一的,并且由于形体、彩色、笔意的配合适当,在舞台上也不至于喧宾夺主,掩盖了角色的形象。这些东西都是木架糊布染色制成的,不易保存,据我知道的在多少年前就已经残破了,但虽然残破,仍然是我们戏剧史上珍贵的资料。这次参观了纪念坪内逍遥博士的演剧博物馆,更觉得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使我们的戏剧博物馆及时筹备,早日开幕。
在一间展览室内看到许多有关我两次到日本演出的资料,还有一部分中国戏的“行头”,其中也有我当年私人赠送的;事隔多年,这些“行头”已经陈旧了。我们这次临走的时候,又挑了一部分绣工细致的戏衣和乐器、脸谱,赠送给演剧博物馆,作为这次中国京剧代表团访问日本的纪念。
注:本文节选自《东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