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故地重游杨舜琴旧事重提

毛泽东故地重游杨舜琴旧事重提

上一节说到,毛泽东1959年6月回了一次韶山,并于6月26日安排了晚宴,一共安排了八桌,毛泽东掰着手指回忆,应该说该想到的都想到了,但是百密一疏,还是落下了一个人,这人就是韶山的一位名医杨舜琴。因为读过几天孔夫子的书,所以毛泽东称他为儒医。早年在毛泽东的帮助下参加革命,加入了共产党。马日事变后脱离革命队伍,一直在乡间行医。年轻时曾为毛泽东治病,解放后毛泽东曾邀请他进京做客,因疾病在身未能成行。

这位儒医为了一位朋友的事情与毛泽东有过几次书信往来。

第二天毛泽东突然想起了这位老朋友,马上安排人去请。

毛泽东回韶山请客,整个韶山没有人不知道,杨舜琴当然知道,也知道毛泽东请了一些老人,一起聊天、一同进餐,自己没有被请,心里正不是滋味呢。就在这个时候,毛泽东派来请他的人进屋了,杨舜琴措手不及,急忙穿上自己的礼服跟着走了。

毛泽东非常高兴地在门口等待着这位儒医。毛泽东热情地迎过去,说:“舜老!”杨舜琴也急忙奔毛泽东走过来:“润之主席!”两个人拉手走进了室内。

6月的湖南已经很热了,杨舜琴穿着厚厚的礼服满头是汗。毛泽东关心地说:“舜老您干吗穿这么厚的衣服呀,会捂出病来的。快脱了!”

杨舜琴赧然地说:“古云:服之不衷,身之灾也。我来看您,穿得不当,虽不至于招祸,也不太恭敬啊!”

毛泽东笑道:“舜老您太拘礼了,当年我去您家,穿着蓝长衫。一进门您就说,请宽衣,还帮我把蓝长衫挂在衣架上。出门时您又不厌其烦地取下衣衫,送到我手里。那时我们都穿马褂,一起谈诗谈医学,今天您到我这里来,就都随便些吧!”

于是,杨舜琴只好脱下了制服。毛泽东伸手要接过去给他挂起来,杨舜琴抱在手里怎么也不肯,还是自己把它挂在了墙上。

中午,毛泽东宴请杨舜琴和昨天没有参加宴请的几位亲友。杨舜琴紧挨着毛泽东坐在他的右侧。毛泽东夹了一块清蒸鱼,敬给杨舜琴,说:“舜老,您是儒医,我这里敬你一块鱼!”

这时,杨舜琴又想起了自己写的那首诗,便很歉意地说:“我是愚蠢之‘愚’,常常做些蠢事!那封信……”

还没有等杨舜琴说完,毛泽东连忙摇头,接过话头说:“舜老,您过谦了。您是读书人学医,称为‘儒医’是最恰当不过了!”说着,毛泽东又夹了一块鱼,这回放进了自己的碗中,然后幽默地说:“鱼,我所欲也;儒,亦我所欲也!”

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杨舜琴为什么说自己是愚蠢之“愚”?他说的那封信又是怎么回事呢?这里有必要说一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1925年夏的一天,韶山团防局局长成胥生接到赵恒惕的密令,要求捉拿毛泽东。成胥生找来一个叫谢子藩的团丁,嘱咐他带几个人去抓毛泽东。韶山冲里几乎家家姓毛,差不多都被赤化了,而这个谢子藩既是团防局的团丁,又是成胥生家的佃农,而且还是一个外姓,所以成胥生认为派谢子藩去抓毛泽东比较合适。

团防局距离韶山有八九里。毛泽东多年在外面奔波,韶山冲里的人认识毛泽东的人并不多,谢子藩做过毛泽东的邻居,所以认识毛泽东。他面有难色地对团防局长成胥生说:“我跟他是老乡亲,去抓他对不住人哩!”

成胥生非常生气:“不去也行,你明年不要再种我的田了,团防局里面的这个公差,你也不要当了!”

谢子藩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几个团丁去韶山冲。他们来到了韶山南岸。毛泽东家在南头的上屋场,而此时毛泽东则在靠北的坪场里和一个人在聊天。谢子藩一眼就认出了毛泽东,本来就不想抓捕毛泽东,所以谢子藩就故意给毛泽东传递信息,冲着毛泽东喊道:“喂,对面坪子里的人,你们看见毛润之了没有?”

毛泽东很机警,并没有报出自己的姓名,而是反问道:“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啊?”

谢子藩说:“团防局成局长找他!”

毛泽东立刻反应过来了,知道成胥生找他没有好事,就漫不经心地说:“刚才我还去过他家,他正在屋里看闲书呢!”

团丁们立刻向上屋场毛泽东家跑去。毛泽东看着他们离去了,一闪身躲进了密密的树林之中。

这件事除了谢子藩和在坪场里和毛泽东聊天的那个邻居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谢子藩也不敢和别人提及此事。但是,谢子藩是秘密农会的会员,和杨舜琴有过组织上的联系,所以在杨舜琴给谢子藩家人看病的时候,他和杨舜琴讲过这件事。为了谢子藩的安全,杨舜琴再三嘱咐谢子藩:“这件事到此为止,今后不要和任何人讲了!”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当了国家领导人,很多和毛泽东有过联系,或者帮助过毛泽东的人,他都有信函问候,或者寄钱寄物。而此时的谢子藩已经六十多岁了,常常患病,生活困难。杨舜琴向政府反映了谢子藩曾经掩护毛泽东的事情,提出对他应该照顾。

但是,谢子藩曾经当过团丁,这在当时算是严重的历史问题,而当时和毛泽东一起聊天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谢子藩掩护毛泽东的事情,杨舜琴也是从谢子藩口中听说的,只是一个间接的证人,所以当地政府对这件事也不好做结论。这个时候杨舜琴想起了毛泽东,如果毛泽东证明这件事,事情就好办了。杨舜琴一直想成全此事。

杨舜琴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写信报告给了毛泽东。不久,毛泽东给杨舜琴来了一封信,但是毛泽东的信和杨舜琴所期待的内容有着一定的距离。毛泽东信中的大概意思是:在过去的革命年代里,不止一次遇到过险情,都是在革命群众的掩护下顺利脱险。他一直记着这些人的友谊。但对这位谢子藩,那时隔着一条田垄,情况又那么紧急,他连谢子藩的面孔都没有看清楚,印象确实不太深刻了。他给杨舜琴捎话说:掩护之事大概是有的。请向谢子藩先生表示谢意。谢先生家计困难请与当地政府商洽。

当地政府的办事人员偏偏又特别认真,他们拿着毛泽东的回信,对“大概”和“商洽”等字眼进行了认真的研究,认为毛泽东并没有肯定“掩护”之事,对谢子藩照顾也只是说“商洽”,所以事情的结果一直没有使他们二位满意。

杨舜琴是一个性格耿直的人,他知道毛泽东最重感情,对帮助过他的人总是千方百计地回报,今天怎么搞出一个“大概”来呢?杨舜琴在疑惑之余,给毛泽东写了一首诗:

介子绵山居旧禄,冯异勿言依树林。

舜日尧天仁厚主,谅能回忆掩护情。

诗中引用了两个典故。

一个出自《史记》卷三十九《晋世家第九》。春秋时期,晋国内乱,公子重耳(后来的晋文公)在外逃亡十九年。其间,一个叫介子推的人一直随从左右,最困难的时候甚至割屁股上的肉给公子重耳充饥。后来重耳做了晋国的国君,赏赐随从臣属的时候竟然忘记了介子推。介子推也不求赏赐,他与老母隐居于绵山,过着和过去一样的日子。

另一个典故出自《后汉书·光武帝纪》。冯异是东汉初期将领,追随光武帝刘秀多年,立下了很多战功。刘秀当了皇帝之后,诸将聚集在一起论功,冯异却躲到一棵大树下面休息,不和大家争功,人称“大树将军”。

不知道什么原因,杨舜琴的信邮走了之后,一直没有收到毛泽东的回信,杨舜琴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毛泽东的工作,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中断了书信往来。但是,过了一段时间,谢子藩的问题却解决了,享受革命老人的待遇,由政府按月给予一定的补助。

所以,毛泽东说“您是儒医,我这里敬你一块鱼”,杨舜琴却说“我是愚蠢之‘愚’”,两个人是心照不宣的。

大家笑过,毛泽东又向杨舜琴介绍了周小舟,又照了相,分手的时候,毛泽东不无惋惜地说:“只可惜,这次时间不够,我们没有谈诗。”

杨舜琴也觉得遗憾,说:“只能等下次了。”

毛泽东说:“对,我们下次要谈诗。”

毛泽东一边说着,送走了杨舜琴。下午3时,他也结束了这次故乡之行,奔长沙而去。

杨舜琴回到家里,激动不已。第二天,闭门谢客,写了一封信、三首诗。诗的前面有一段引言:毛主席回韶山,接见乡老,敞开言路,洞悉民情,并称琴是“儒医”。言虽出自席间,誉已传于座外。

杨舜琴的诗中有这样的句子:

韶山郁郁更巍巍,孕育奇才破独裁。

三十二年还故里,百千万类赖深培。

乡老侃侃谈无倦,座主融融乐不猜。

宴罢华堂同摄影,高歌一曲胜蓬莱。

兴奋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1]

【注释】

[1]杜忠明著:《毛泽东以诗会友》,辽宁人民出版社2014年1月版,第345~34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