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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唐乔瓦尼》第二幕近开始时的三重唱。多娜·埃尔维拉在西班牙浪漫气息中走上阳台,沉浸于自己的复杂心绪中。对于那个朝三暮四的花花公子唐乔瓦尼,她心怀愤恨但又无法抵抗。与此同时,那个浪荡公子正在楼下,想引她离开,以便与她的侍女调情。随后,他向侍女演唱小夜曲,同时埃尔维拉被引到黑暗处,遇见列波雷洛(他很不情愿换穿上主人的大衣,装扮成唐乔瓦尼)。

三重唱开始时,小提琴乐句以及埃尔维拉随后的回答说明她此时的心境。这里的音乐比通常的奏鸣曲主题(甚至在慢乐章中)更靠近歌曲。但在此理应如此,因为这一主题表达的是一位女士的私人情怀。但是,某些未予解决的特征发出信号,它属于一个更大的戏剧单位:开始乐句巧妙而嘲弄性质的变奏,以及埃尔维拉心醉神迷时感官化的半音性终止:

啊,静一静吧,纷乱的心,

我的胸呵,颤栗稍息;

他有罪,他行骗,

万不可对他施怜发慈。

作曲家可以感觉并发展脚本里最不起眼的潜在感情。埃尔维拉余音未息,唐乔瓦尼和列波雷洛已开始低声耳语,其乐思的浅薄与他们的卑鄙意图正好匹配。这幅开始的情境画面到此仍在主调上,但已暗示了运动:在埃尔维拉表达自己的心情之后,我们听到了两个更积极的人物,他们不断重复的乐句造成了不断加速的效果。

谱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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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节奏上的密集运动为唐乔瓦尼的主要动作做好准备——他走上前去与埃尔维拉说话(他站在列波雷洛身后,后者佯装歌唱),音乐此时向属调迈出坚定的一步。主要的动作就此开始——诱拐埃尔维拉。这个情节动作的紧张和危险一直由属调维持。在属调中,唐乔瓦尼唱出和方才描写埃尔维拉心跳时同样的旋律片段,实际上是在回答她的思索。最后,埃尔维拉和列波雷洛唱出不起眼的(属调性内的)第二主题,其设计极其美妙地与此处的旁白相配:

Numi,che strano effetto...

State a veder la pazza...

为什么他的声音仍让我迷醉……

她的痴狂一如既往……

也许因为两人相互听不见,所以他们的乐句相互重叠。这种压缩使音乐更趋紧迫。

以上是戏剧性的呈示部,与一个奏鸣形式的相似部分相呼应。随后,出现发展部。乐队奏出一个意味深长、引人注目的转调,暗示一个新的阶段来临(转向bⅥ级——附带说明,这种向降六级的转调多发生在莫扎特的诱骗场景中)。随着调性对比的扩展,音乐的激奋感觉逐渐增强,唐乔瓦尼改变语气,用更有说服力、更生动的抒情旋律再次提出要求。他恳求埃尔维拉,而埃尔维拉更强烈地予以拒绝,冲突变得越来越尖锐。她以突然的agitato(骚动不安)音调打断了他——乐队中的心跳这时变得更加郑重其事。音乐又开始转调,频率增快。他们的乐句重叠在一起,他的音调越来越热情,她则几乎有点歇斯底里——pazza(疯狂),如脚本中多次提到的。唐乔瓦尼完全忘乎所以,他在扩展的属和弦(最高的紧张点)上重申自己最后的请求“Ah,credemi,o m'uccido!”(呵,相信我,可怜我)。与此同时,列波雷洛忍俊不禁。埃尔维拉陷入沉默,属和弦这时悬浮了片刻。随后,列波雷洛悄悄的笑声将音乐导向不可避免的主调解决。

此处,导演必须设想出某些形体动作,表明埃尔维拉让步投降(希望是某些细微的迹象,而不是通常所见的那种无缘无故的粗俗表演)。情节动作已经完成,但是动作的影响现在要在一个结尾性的情境中——这个小型奏鸣曲式的再现部——予以处理。三位歌手同时唱出各自在三重唱中不断发展又相互冲突的感触,但三人都同时处于单一的音乐符咒之下,如同笼罩在清晰而富于魔力的月光之中。他们各自分歧,但又统一在音乐的连续体中。埃尔维拉此时心慌意乱,对自己的性格软弱不知所措。列波雷洛不再取笑她,反而祝她好运,为她的天真轻信祈祷——他在向观众说话。唐乔瓦尼为自己的情场胜利感到骄傲。但是如果相信音乐,这其中有一丝神秘的羞愧意味:唐乔瓦尼为埃尔维拉的屈服所感动,正如他在全剧开始处的三重唱中为死去的总督老人感到内疚一样——也正是这一点使他的人格充满魅力。主题全部回复到主调上,由乐队作统帅。歌手处在背景,平缓地唱出和声。音乐美妙地移向下属,此时,音乐进一步发展了伴随旁白出现的喋喋不休的说话主题。

最后,出现一个我们尚未谈及的因素,它对整体形式的完成发挥着至关紧要的作用:埃尔维拉先前所唱的浪漫的半音平行三度在最后的终止式中重复两次,而她这时的声乐旋律是一个新的装饰线条,精妙绝伦、温柔敏感(谱例5)。整段场景的音乐因此突然像聚焦似地集中在一起。不仅如此,这段音乐还引入了新的意念——埃尔维拉在此时已与先前不同,或者说,我们对她的理解和同情已经成熟起来。在一个连续的音乐整体中,动作被结合、被统一,并得到诠释。这段完整的小场景指引着整体戏剧的前进,因为我们对整首作品的感觉依赖于对此时埃尔维拉的认识和印象。这如同在莫扎特奏鸣曲中,美妙绝伦、淋漓尽致的慢乐章在整首作品中所扮演的同样的音乐导向作用。

谱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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