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崩溃
国家崩溃是从顶层开始的。“8月4日独裁政权”没有宪法依据。梅塔克萨斯是“终身独裁者”,却没有制定“终身独裁者”的更替机制。乔治二世现在面临的机会之一是,一举废除专制政府,以广泛的政治人才和利益的联合取而代之。考虑到希腊没有议会以及没有选举时可能出现的不同情况,乔治二世可以效仿英国的做法,丘吉尔的战时内阁就是在上一年就职的。不过,国王却将视线投向了希腊国家银行行长亚历桑德罗·科里齐斯,任命他为新的希腊总理,只是后者的政府阅历极其有限。独裁政府的其他机构和人员一并照旧。
梅塔克萨斯在生命最后几周还备受困扰的窘境直到2月底才解决。英国外交大臣安东尼·艾登和英国驻中东军队的指挥官韦弗尔将军到访希腊以后,最终确定向希腊派遣军队。从3月开始,英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军队登陆比雷埃夫斯港。同时,保加利亚宣布加入轴心国,德国军队立即在那儿集结。现在我们知道,希特勒早在前一年12月就下定决心入侵希腊了。
进攻在1941年4月6日发起,德国的步兵师同时进攻南斯拉夫和希腊。第一波进攻是从保加利亚发动的,几天时间就结束了。萨洛尼卡4月9日被占领。一周后,德军沿南斯拉夫全线推进,从西马其顿进入希腊。这使得英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军队无法长久坚守阵地。同时,希腊陆军的主力在阿尔巴尼亚前线击退意大利军队的一次新的进攻后,突然发现自己差一点儿就被包围了。希腊军队在山区暴风雪和零度以下的环境中经过近6个月的苦战已经疲惫不堪,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都没有士气迎击从身后迫近的以逸待劳的、战斗力更强的德军。几天时间里,希腊军队的纪律开始涣散。由于得不到来自希腊的正式命令,当地指挥官开始自寻出路。
那么在雅典,谁有权下达命令呢?4月18日正是东正教的耶稣受难日。那天下午,希腊内阁在大不列颠酒店的总指挥部召开会议,会议由国王主持。消息已经泄露出去,希腊政府将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克里特岛。各地的士气都很低落,尤其是内阁,有些内阁成员甚至敦促投降。根据职责,科里齐斯本来应该主持这次会议,可是这位可怜的银行家却请求国王在这次会议结束后接受他的辞职。因为遭到国王的拒绝,科里齐斯到家后竟然开枪自杀了。希腊没有了军队,没有了政府,一半的国土已经落入了敌手。
最后的抵抗来自英国、澳大利亚和西班牙的军队,时间是4月22—25日,地点是温泉关——最有名的古战场之一。但是,与公元前480年的列奥尼达和他的300名勇士的壮举一样,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为了迟滞敌人进攻罢了,是为了疏散英国认为必要的政府和人员而赢得时间。4月27日,德国国防军第一个装甲纵队开进雅典。纳粹的“卍”字标志在卫城升起。对多数希腊人来说,德国占领期开始了。
由于科里齐斯自杀,乔治二世有了第二次创建具有更广泛基础的政府的机会,当然这个时候,政府的作用只不过是象征性的。经过动荡不安的3天,总理人选落到了另一位银行家的头上,而这3天则是由国王亲自负责的。埃曼努伊·楚泽罗斯比他的前任干得时间长。他还有其他的特质,特别是政府搬迁到克里特岛以后,这些特质显得更有用。克里特岛是维尼泽洛斯的家乡,这里对梅塔克萨斯的反对声一直是最有力的。楚泽罗斯从出生就是克里特人,在过去积极支持维尼泽洛斯。虽然有这一点优势,1941年4月底从雅典逃离的希腊政府依然没有成功改组,没有对“8月4日独裁政权”的罪行进行大的清算。楚泽罗斯在总理的位子上干了将近3年,成为在那些动荡岁月里连续担任总理时间最长的人之一,不过他在任期内不需要参加激烈的竞选,也不需要赢得议会的信任投票。
希腊政府在克里特岛逗留了不到一个月。5月20日星期二,德国开始在克里特岛的战略要地进行伞兵登陆。防守克里特岛的是新西兰、澳大利亚和英国的部队。克里特岛上所有能打仗的男人都在上一年秋天被调拨到阿尔巴尼亚前线,他们在其指挥官向德国人投降后被遣散。即便如此,克里特民众也都拿起武器抵抗侵略者,给敌人造成了很大的伤亡,而他们很快会遭到残酷的报复。同时,乔治二世以及最后一批公务员不得不仓皇穿越白山,从海上前往埃及这个安全的地方。克里特战役在10天内就结束了。德军占领了克里特要塞,它成为德军的前哨,直到二战结束。
而后,希腊政府处于流亡状态,由乔治二世和他的总理楚泽罗斯率领,在英国的保护下,慢慢地逃亡,经过亚历山大里亚和开普敦到伦敦,两年后最终到达埃及首都开罗。直到1942年2月,“8月4日独裁政权”才寿终正寝,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在希腊大多数地区,国家已分崩离析。
德国单独打败并占领了希腊,但是希特勒对他新征服的这个国家仅有3分钟的热情。与其他被征服的国家相比,希腊在纳粹眼里好像只是一个战利品,而不是围绕自身利益进行滋养培育和保持维护的国土。希特勒很快将希腊大部分地区交给那些方便行使管辖权的盟友,比如,保加利亚和意大利,这使得纳粹的态度更明显了。
西色雷斯的大部分地区和东马其顿全部地区都被交给了保加利亚管理。巴尔干战争和一战期间的“种族清洗”在这两个地方立刻又开始了。德国人只控制那些最具有战略意义的敏感区域,比如,最靠近中立国土耳其的岛屿和大陆以及毗邻南斯拉夫的马其顿大部分地区,萨洛尼卡、克里特岛的大部分地区、雅典和比雷埃夫斯周围的小部分地区。其他地盘则全部由意大利负责。
希腊傀儡政府宣誓就职,为首的是乔治斯·措拉克戈鲁,他是强迫伊庇鲁斯守军投降的高级军事指挥官之一。政府真正的权力掌握在占领国的全权代表手里,并体现在不同的往往是相斥的日常事务中。公民事务管理很快就分崩离析了。轴心国征用老百姓的粮食,不仅将其作为军粮,还将其运回自己的国家,从而让自己国家的人吃。由于年初战争的爆发,希腊被占领后的第一个夏季的粮食收成大幅减少,正常的粮油分配和供给制度被破坏了。因此,农民和牧民大多拒绝交出他们的粮食。公民的粮食定量不得不持续减少,直到低于生存水平。物价飞涨,德拉克马断崖式贬值。被占领后的第一年,面包价格从每份70个德拉克马涨到2350个德拉克马,到了1944年,则涨到200万个德拉克马。
即便在最好的年成,希腊在粮食谷物方面也从来没有自给自足过。生产过剩的产品,比如,烟草、葡萄干、柑橘和橄榄油等,传统上是用于出口的,以帮助国家支付所需的进口产品,但是现在都被占领者抢走了。英国依然具有海上霸权优势,可以实行严厉的封锁。这正是梅塔克萨斯和其他人早在1914年就预见的挥之不去的梦魇,因为他们坚持认为,希腊是一个海洋国家,与一个控制海洋的国家作对,是没有活路的。现在,希腊人别无选择。希腊国内真的发生饥荒了。
在被占领后的第一个冬天,仅仅雅典和比雷埃夫斯就有4万人被饿死。1941—1943年,饿死的人据估计达到了25万,接近总人口的5%。城市的情况最糟糕,那些能够自己生产粮食养活自己的地方的情况最好。希腊就这样突然地回到了残酷的生计经济时代,奥斯曼帝国和拜占庭帝国时代的经济就是这个样子。雅典、比雷埃夫斯以及萨洛尼卡和其他较大的城镇已经发展到没有相对复杂的交换体系就不能正常运转的规模,但是那个交换体系也崩溃了。最后,多亏红十字会的努力,一些有限的救援物资被允许通过封锁线。第一个冬天的情况最坏。在整个占领期,几乎每一个人都依赖黑市生存,黑市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替代了合法的经济。如果饿死的危险有所减弱,那么其他危险很快就会出现,因为暴力已经控制了希腊的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