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势力的碰撞

政治势力的碰撞

纵贯希腊历史,政治生活中缺乏创新艺术领域“大胆探索”的活力,这不免令人发出一声叹息,但也不是第一次了。1952年以来选举出的稳定的右翼政府,在10年后出现崩溃的迹象。执政党最初的名字是希腊大会,其在领导人前陆军元帅帕帕戈斯去世后改组为民族激进联盟,并从1955年开始由康斯坦丁·卡拉曼利斯领导。在1958年的议会选举中,联合民主左派超越其中立派对手,成为最主要的反对派,部分原因是其在塞浦路斯问题上强烈反对政府退让。1961年,反对党变成了组建不久的中左的中间联盟。

中间联盟的前身是尼古劳斯·普拉斯蒂拉斯创立的党。普拉斯蒂拉斯是资深造反派,在内战结束的时候是维尼泽洛斯主义最后的真正的支持者。早期,普拉斯蒂拉斯领导的党与旧自由党的最后势力有过短时间的合作,旧自由党是由维尼泽洛斯的儿子索福克勒斯领导的。现在,中间联盟的领导权转到了老乔治·帕潘德里欧的手里,他曾在1944年的混乱时期担任希腊总理。1961年10月,中间联盟在民意投票中惜败。老乔治·帕潘德里欧发出强烈抗议,认为选举被所谓的“政府庇护”操纵。这个势力虽然模糊不清,但绝不是虚构想象的,主要构成人员是警察以及军队中的右翼人员。在选举中,这些人员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从来就没有人能说清。但是,也许这些影响还不足以决定选举的结果。不过,那倒是让老乔治·帕潘德里欧有了动力,并进而宣布为了最后的胜利而开展“不屈不挠的斗争”。

胜利的第一缕曙光在两年后照射进来。1963年夏天,民族激进联盟领导的政府步履维艰。卡拉曼利斯与国王保罗产生了分歧。保罗是乔治二世的弟弟,乔治二世在激烈的争议中返回希腊,不久后(1947年)便驾崩了。格里戈里奥斯·兰布拉基斯是联合民主左派在议会的议员,他4月在萨洛尼卡被谋杀。这件事成为“政府庇护”存在的最有力的证据,后来通过瓦西利斯·瓦西利科斯在1967年发表的小说《Z》以及科斯塔·加夫拉斯根据该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为全世界所知。在政治形势变革的氛围下,老乔治·帕潘德里欧领导的中间联盟在11月举行的议会选举中获得第一,但是优势很微弱,不足以让他组建新的政府。于是,老乔治·帕潘德里欧请求国王取消此次选举结果。1964年2月,希腊举行了新的选举,中间联盟获胜。

哪怕是相对偏左一点儿的政府,希腊以前也从未有过。这个政府在进行激进的改革中需要采取审慎的措施。在老乔治·帕潘德里欧的领导下,教育更普及,特别是在大学教育层面上。政府推行了语言的通俗形式,这受到了死硬顽固派的极力反对,因为内战后,他们习惯性地认为,只有可恨的希腊共产党才在公共场合使用通俗希腊语。但是,在那些让希腊人产生分歧的问题上,比如,共产主义和国家对北约的承诺,老乔治·帕潘德里欧与他的前任一样,是一点儿都不妥协的。1944年,由于对共产主义的同情,老乔治·帕潘德里欧得到英国人的赏识。20年后,形势变了,美国人一点儿都不接受共产主义。

不幸的是(也许是偶然),中间联盟执政后,就赶上了塞浦路斯修宪危机。1963年年底,从塞浦路斯斗士民族组织斗争的最后一年开始的两大民族之间的冲突进一步加剧了塞浦路斯的混乱。1964年,希腊举行选举的时候,伦敦正在召集和平会议,努力为塞浦路斯的冲突找到解决方案。老乔治·帕潘德里欧的选举胜利才刚刚过了3周,联合国就通过了决议:联合国要派维和部队去塞浦路斯,负责调停希腊族和土耳其族的对立。由于美国总统林登·约翰逊的干预,希腊和土耳其之间的战争才得以避免。

一个月后,美国提出了解决塞浦路斯问题的新计划。这个新计划被称为“艾奇逊计划”,是由美国前国务卿艾奇逊主持制订的,所以以他的名字命名。计划的内容是取消难以实施的1960年宪法,允许塞浦路斯与希腊统一。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根据塞浦路斯人口中土耳其族人口的比例,将塞浦路斯的一个军事基地租借给土耳其。同时,土耳其还会获得一个希腊小岛卡斯泰洛里佐的主权,这个小岛是希腊佐泽卡尼索斯群岛距离本土最远的一个岛。老乔治·帕潘德里欧正要在这个协议上签字的时候,马卡里奥斯阻止了他。如果塞浦路斯和希腊统一的问题没有解决,那么双方在雅典和尼科西亚之间有关希腊外交事务的控制方面,都不需要争抢。无论如何,两种做法都会在10年后产生重大的影响。

中间联盟政府的另一个坏运气是,国王保罗在登上皇位后仅4个星期就死于癌症。与他的兄长比起来,国王保罗更加维护团结,而不是制造分歧,在位期间做了很多弥合依然存在的旧的“政治大分裂”的事情,至少是在反共产党的阵营内,做了不少愈合的工作。他的儿子继位,被称为康斯坦丁二世。新国王很年轻,几个月后才满24周岁,希腊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年轻的国王了。上一位年轻的国王是乔治一世,距离现在几乎整整一个世纪了。几个月后,年轻的康斯坦丁二世和76岁的总理之间发生了冲突,这个冲突所造成的破坏,一点儿不亚于新国王的祖父和维尼泽洛斯在半个世纪前的冲突所造成的破坏。

表面上看,他们的冲突是关于军队控制的。阴谋反叛的谣言已经传了多年,20世纪40年代以来就存在一个极右军官组织,其缩写是IDEA(在希腊语和英语中的意思是一样的)。不过,对国王、右翼反对势力以及“政府庇护”派的所有反共产党势力而言,更让人烦恼不安的是一个新的被称为“盾牌”(据其希腊语缩写ASPIDA一词而来)的组织。这些左翼军官不仅密谋颠覆军队和国家政权,而且还声称总理的儿子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安德烈亚斯·帕潘德里欧这个时候40多岁。此前不久,他放弃了在美国研究经济的大好前程,回国加入了他父亲领导的希腊政府,成为一名顾问。从政治上看,安德烈亚斯·帕潘德里欧的观点要比他的父亲偏左,他的名字在希腊语里的意思是“火把”,正是他这个火把让他父亲的政敌感到了真正的恐惧。到了1965年夏天,在越发相互怀疑的氛围中,军队控制的问题变得很严重。比起希腊王国初年要密谋废黜奥托国王的热爱东正教协会,即便盾牌的行为是真的,颠覆性也更小。一位当时在雅典公干的美国前外交官后来写道:“盾牌军官所要做的,只不过是吓唬一下那些反对老乔治·帕潘德里欧政府的寻衅滋事的右翼军人罢了。”17

7月,老乔治·帕潘德里欧感到自己的职位受到国防部部长的威胁,所以就解除了后者的职务,并提出由自己兼任。在希腊的议会历史上,这两种做法都有很多先例。但是国王更信任被解职的国防部部长,他拒绝总理兼任国防部部长这个职务,因为总理的儿子安德烈亚斯·帕潘德里欧正在接受是否参加了谋反活动的调查。当老乔治·帕潘德里欧重复了50年前的维尼泽洛斯的(很不成功的)做法提交辞呈时,康斯坦丁二世看出了他的虚张声势,马上就同意了。于是,这引发了一场宪政危机。老乔治·帕潘德里欧追问:“谁统治希腊?是国王还是人民?”18

此时,国王采用了他的叔父乔治二世为梅塔克萨斯独裁政府打开通道的做法。所以,希腊政府会再一次走向独裁政府,只是这一次没有马上实行。康斯坦丁二世一次又一次地找议员谈话,希望他们组建政府,在第三次,他终于成功了,执政党中间联盟的一些议员在引诱(比如贿赂)下与中右的反对派形成联合,在议会的信任投票中打败了自己的党。斯特凡诺斯·斯特凡诺普洛斯以及人们口中的“叛党者”,在1965年9月走马上任,组成了新政府,共执政15个月。

老乔治·帕潘德里欧提交辞呈的消息被人们知晓后,暴力再一次涌向雅典的街头,很快就引发了“七月事件”。“叛党者”政府执政期间,城市的正常生活一直被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和基于政治目的的罢工困扰。内战时期的两极化好像又回来了:右派担心被左派夺走政权,所以就禁止共产党;左派则担心议会体系的坍塌以及右翼专制独裁的出现。“马上要政变”的谣言满天飞,谣言中的谋反活动和谋叛者有很多,但那个名单中竟然漏掉了真正密谋的那个人。他竟然逃过了所有人的注意,甚至逃过了美国中情局的眼睛。这导致不少希腊人怀疑那就是美国中情局干的。

经过更加紧张激烈的政治活动,希腊最终确定了新的议会选举的日期,那就是1967年5月28日星期天。老乔治·帕潘德里欧领导的中间联盟党最有可能获胜。极左的联合民主左派得到很大的支持,也有获胜的机会。4月15日,现有议会解散。3天后,一群中级别的军官在其中军衔最高的斯蒂利亚诺斯·帕塔科斯准将的家里集会,参加集会的人有乔治·帕帕多普洛斯上校以及其他希腊秘密机构的警察。这些人掌握应急计划的细小安排,那是由北约起草制订的,其确保与共产党发生战争后的国家的安全,代号是“普罗米修斯”。4月21日凌晨,在国王、部队总司令不知晓的情况下,在计划拥有者美国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普罗米修斯计划实施了。

装甲部队从兵营开出来,占据了首都各处的战略要点。坦克包围了雅典北部郊区国王在塔托伊的乡间行宫。全副武装的士兵占领了电话控制和交换中心以及国家广播电台。雅典市民一大早醒来,发现大街上除了坦克和穿着制服的士兵之外,别无他物。他们的电话被掐断。广播里反复播放着军队进行曲,中间插播与爱国纪念有关的传统民间舞蹈音乐。只有几份报纸可以公开发行。在那些日子里,雅典没有社会媒体,也没有私人广播电台。当时,电视在希腊还处于发展初期,当然也由国家垄断。多数在家的高级别政客被羁押,部队中比叛乱分子级别高的军官也被监管,直到他们表示效忠新的政府。左派的标签不仅针对共产党人,而且针对他们的同情者以及所有与他们有关的亲朋好友。不久,几千人被监禁、软禁或流放到爱琴海中那些人迹罕至的小岛上。那些小岛很快都成了监禁左派人士的地方。“上校”独裁专政(希腊语里也使用西班牙词汇“军政府”来表示),在希腊政坛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