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时代的到来(1974—2004)
1974年以后,很多事情将永远不会像从前那样了。国家军队一直被当作控制国内的手段,现在它的这个作用废止了,好像是彻底废止了。军队的这个作用可以追溯到19世纪30年代的巴伐利亚人执政时期。1909年以来,军人用自己的力量反复地组建政府,推翻政府。现在,军方尝到了7年军事独裁统治完全失败后的苦果。从独裁政府向多元民主的转型,需要卡拉曼利斯的治国智慧和政治才能。因为哪怕军方再获得一点儿机会,军方中的不调和因素就会掀起另一场政变。的确,在转型民主的早期,希腊政府挫败了几次军方的阴谋。
近10年来的第一次议会选举在1974年11月17日举行,此时距军政府的垮台才刚刚过去4个月。第一次议会之所以在这一天举行,是因为它是雅典理工大学学生运动被镇压后的首个纪念日。一个新的政党顺利地赢得了选举,这个政党几乎在一夜之间成立,是从卡拉曼利斯在20世纪50—60年代领导的民族激进联盟改组而来的。新民主党的创立体现了其领导人的理想追求。卡拉曼利斯曾在巴黎流放10年,他心目中的榜样是戴高乐将军和戴高乐主义者。
这个新兴的中右政治力量在另一个方面也与前军政府截然不同,强烈的反共产主义以及因为冷战而自动地站在美国的一边并维护美国战略利益的政策,一去不复返了。卡拉曼利斯重返总理职位后首先采取的行动之一,是宣布希腊退出北约军事一体化机构。这是释放公众对美国不满的一个措施,因为至少美国放纵了“上校”们的独裁专政,很多地区(直到今天还在)指责美国造成了塞浦路斯的灾难。卡拉曼利斯的另一个行动,是重新申请希腊以正式成员国的身份加入欧洲经济共同体,这在政治上将产生更加深远的影响。由于上届独裁军政府的原因,希腊上一次的申请被欧洲经济共同体冻结了,所以在1975年再度启动了申请程序。20世纪50年代,塞浦路斯冲突开始后,希腊倒向了美国,现在又从美国抽身,投向欧洲的怀抱,这一进程要在随后15年的时间里完成。
最重要的是,希腊恢复了共产党的合法性,从而使这个党赶上了11月的选举。从1947年起,希腊政府宣布希腊共产党为非法组织。希腊共产党上一次参加议会选举还是在1936年1月。这一次,希腊共产党的得票率较1936年有所增加,但因选举制度的变化,议席数较之前有所下降。现在,它不像1936年那样具有制衡不同党派之间力量的作用了。新的议会中,主要的反对派还是中间联盟党,它这次是由乔治斯·马夫罗斯领导的,他曾是军政府时期前的老乔治·帕潘德里欧时期的中尉之一。很快,中间联盟党就在另一个新成立的党面前黯然失色。这个党的成立时间只比共产党解禁复出的时间早一点儿,也是在1974年走上政治舞台的,不过在3年后就成为最大的反对党,从1981年开始主导希腊的政坛,而且长达30年之久。
这个党就是安德烈亚斯·帕潘德里欧创立并领导的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以下简称“泛希社运”),其希腊语缩写为PASOK。早在20世纪60年代,在朋友和敌人的眼里,这位安德烈亚斯·帕潘德里欧的激进左翼观点让政府和外交界感到恐惧。军政府时期,他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流亡中度过的,因此成为反对独裁专制政府最有号召力的人物。在形势不明朗的1974年,属于安德烈亚斯·帕潘德里欧的时刻还没有到来。泛希社运在那年9月3日发布了成立宣言,它宣称“这个新政党的成立”,旨在表达“普通希腊人的愿望和需求,开展属于农民、工匠、雇员、雇主和我们勇敢的、进步的青年的运动”。它的宗旨是创建“一个没有外国控制和干涉的政府,一个不受经济寡头操控和影响的政府”。1泛希社运成立之初就综合了国家主权完整的大众诉求,提出了从前只有共产党建议过的社会改革议程。根据泛希社运的主张,希腊现在应该在不结盟国家的世界舞台上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不应加入冷战时期的任何一个阵营。
最重要的是,这个新政党的一切都是“新的”。泛希社运甚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政党”,它的标志是暗绿的半个太阳,上面有绿色的光线,其寓意是“升起”,尽管也可被理解为“落下”。泛希社运在1981年上台,上台后不久,一位历史和政治学家发表了一篇批评文章,其观点被证明是正确的:“泛希社运是……中间联盟的浪子,而不是左派的私生子。”2但是从一个重要的方面来说,决定未来政体的变革的两个政治力量都不是新的,不论是泛希社运,还是新民主党,它们都是其各自极富魅力的领导人的投射,而两党的领导人的事业都是在军政府前的那个时代开创的。
如此说来,政体的变革代表着更宽范围的转型,而不仅限于政治体系的改革,虽然政治体系的改革本身就是巨大的。选举结束还不到一个月,卡拉曼利斯在12月8日就是否保留君主制度举行全民公投。在另一个是否与军政府前的历史划清界限的问题方面,卡拉曼利斯的中右政府则不置可否。所以,是否保留君主制度的全民公投可能是希腊历史上人民能够对政治问题自由表达自己意见的唯一一次机会。77%的选民投票,近70%的选票支持建立共和国。第二年,希腊采用了新的共和宪法。从那以后,希腊的官方名字就成了“希腊共和国”。这个宪法直到今天还有效,只是后来进行了几次修正。一年后,经过充分的审议和公众讨论,议会通过了一个法案,法案要求教育以及多数社会领域(除了教会和法律)都用通俗希腊语代替“净化语”。这一决策终结了20世纪初期被法定的希腊书面语的不同形式的对立。20世纪70年代下半叶,让希腊分裂半个世纪之久的不同裂痕终于快速地消失了。
1974年以来发生的另一个变革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而且影响至今。这个变革发生在希腊的国土之外,不是希腊政府及其机构能控制的。它就是土耳其军队造成的塞浦路斯的分裂。自1974年以来,塞浦路斯共和国实际上管辖的领土不足塞浦路斯岛屿面积的2/3。1960年的宪法依然有效,塞浦路斯有自己的国旗,希腊语和土耳其语都是其官方语言。从国际法上看,除了两个英国军事基地,塞浦路斯共和国政府拥有管辖塞浦路斯所有地区的权力。但是1974年以来的现实是,南部塞浦路斯成了第二个都是希腊族的国家。这种情况(可能会让人想到德国和奥地利)很少出现,每个人都会考虑未来该怎么办。
1974年以后,希腊族的塞浦路斯人在国际支持下,重建自己千疮百孔的家园,重振自己处于崩溃的经济,并取得了显著的成功。这一时期,希腊和塞浦路斯的两个希腊族的政府之间的关系非常融洽,没有回到希腊军政府与马卡里奥斯领导下的民主塞浦路斯之间相互仇视的境地。不论在外交上,还是在国防上,希腊历届政府都给其姊妹国家塞浦路斯坚定的支持。不过,尽管塞浦路斯在很多方面都学习希腊,比如,国歌、国庆、教育和政府中使用的希腊语的形式等,但1974年以后,双方在政治和文化等方面也开始出现差异。比如,“Helladic”这个词在塞浦路斯和希腊的使用率都越来越高,是指希腊国家和公民,从而与塞浦路斯岛上的希腊机构和公民区分开来;这个词与“Hellenic”有着微妙的不同,尽管两个国家的人民都认为自己是一样的希腊人。
正是由于这些原因,1974年以后的希腊民族国家的故事,可能主要是一个希腊国家的故事,但永远不会只是希腊国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