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

结语

连动式的研究一直是学界关注的热点问题。对于汉语连动式,研究者使用了各种理论方法,从多种角度进行了分析和研究,但一直存在争议。研究者对连动式的定义、界限、范围、分类等诸多问题仍然没有达成共识。汉语连动式的研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执着于分类以及描写各小类的结构与语义,虽然研究者引入了认知语法的解释和语法化学说挖掘各种语法化现象,但仍难以进一步深入下去。不少研究者从汉语史的角度对古代汉语连动式进行考察,更多关注的是动补式或介词等相关句法形式如何从连动式中发展演变而来,对连动式本身的发展演变过程研究得还不够充分。类型学研究可以说为汉语连动式研究打开了一片新天地。类型学的视角一方面将汉语连动式置于世界连动语言变异的范围内来考察,另一方面也通过汉语连动式来观照连动结构的普遍模式、认识连动语言的参项和特征。

一、主要研究工作和结论

本书通过对明清时期大规模历时语料的调查、分析,从类型学的角度考察了汉语连动式的性质和范围,探讨了明清汉语连动式的跨语言共性特征及个性特征,通过对明清汉语连动式的使用情况与历时发展进行描写,分析和讨论了其发展趋势与动因机制。本书的主要研究工作和结论如下。

(一)重新考察汉语连动式的属性和定义

本书从类型学的角度审视了汉语连动式的属性特征和范围,提出了类型学比较概念下的汉语连动式的定义:汉语连动式是一种单一小句结构,中间没有停顿,由多个独立动词组成,动词兼具“+dynamic/动性”和“+active/动态”双重属性,它们之间没有连接项,没有特殊编码和省略表达,也没有谓语-论元关系。

对于汉语连动式来说,连动式比较概念的四个参项中,“独立动词”这一参项最为重要,而“独立动词”这一参项的构成要素中,“表达动态事件”这一要素最为重要,意味着连动式中的动词应同时具备“+dynamic/动性”和“+active/动态”的双重属性。这是汉语连动式中动词的核心属性,它将汉语连动式与其他众多类似结构联系起来,并进行了有效区分。四个参项中,“单一小句”的否定判定标准并不适用于汉语连动式,这主要体现在肯否类连动式及部分具有因果关系的连动式种,这两类汉语连动式中的动词可以出现单独否定。在“独立动词”这一参项中,“+dynamic/动性”和“+active/动态”属性是汉语连动式动词的核心属性,将汉语连动式与状中式、动词拷贝式、偏正式、比较式、助动词结构以及由标句词“说”“道”构成的短语等容易混淆的构式进行了有效区分。“没有特殊编码和省略表达”这一属性将汉语连动式与有标记的紧缩式和无标记的紧缩式进行了有效区分。“没有连接项”这一参项将汉语连动式(特别是古代时期的汉语连动式)与复句进行了有效区分。“没有谓语-论元关系”这一参项则将汉语连动式与是字判断句、小句充当宾语的动宾式、兼语式等进行了有效区分。通过这一系列的考察分析,我们可以对汉语连动式的范围进行更为清晰的界定。

(二)重点描写明清汉语连动式的历时使用面貌、特征及发展变化

我们以明清汉语连动式的句法结构和逻辑语义关系类别为框架,以类型学的跨语言特征为参照,描写了连动式在明清时期汉语中的使用面貌和特征,并从历时视角对连动式的句法结构、语义关系及类型学参项的总体特征进行了归纳。

在历时使用面貌方面,我们将形式描写和语义描写结合起来,以句法结构形式描写为主体,兼顾语义分析,描写明清时期四部语料著作中连动式的使用面貌和各项特征。形式描写方面包括句法结构形式描写和与把字句、被字句搭配使用的情况;语义描写方面包括逻辑语义关系和相互依赖关系。我们还考察了形式与语义关系的对应特征,并从类型学的视角对明清时期汉语连动式的跨语言个性特征和共性特征进行了归纳。从历时视角对明清汉语连动式的南北地域特征和不同时期的时代特征进行了总体归纳。

明清汉语连动式主要由两个连动项连用构成,最多可以由五个连动项连用构成,由两个、三个、四个和五个连动项连用构成的连动式在数量上逐渐递减,其中,由四个和五个连动项连用的连动式数量锐减。明清汉语连动式的主要句法结构形式为“V1+O1+V2+O2”,主要语义关系为承接关系,在实际运用中占据主体地位。

从语义关系来看,汉语连动式的逻辑语义关系有六类:承接类、方式类、行为-目的类、因果类、补充说明类、解释说明类。连动式中连动项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有两类——平行聚合关系和主次关系。明清汉语连动式中的连动项在逻辑语义关系上主要为承接关系,在相互依赖关系上主要为平行聚合关系。

从明清汉语连动式的使用面貌来看,明清汉语连动式的发展已较为成熟,结构形式和语义表达丰富多样,连动式被大量使用,四部著作中均出现了几个连动项连用后共同带状语成分或补语成分的情况,与把字句的搭配使用用例数量较多且结构形式多样,与被字句搭配使用的用例数量则明显减少,且呈下降趋势。相较于上古和中古时期的汉语连动式,明清汉语连动式在表达上更加精密化。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句法结构的复杂化;二是连动共宾句式的衰落。明清汉语连动式中还存在少量连动共宾句式,但已处于消亡期。明清汉语连动式进一步发生语法化,不仅可以充当主语、状语、宾语、补语、定语等各类句法成分,甚至进一步语法化为名词性短语的中心语成分和介宾短语中宾语的构成成分。

从明清汉语连动式的区域特征来看,北方官话连动式比南方官话连动式在结构形式上更为复杂,分布态势更为成熟,主要表现在状语和补语成分方面。北方官话连动式中还存在着少量的“V1+V2+O”类连动共宾句式,南方官话连动式中存在着特殊的“V有”结构形式。

从类型学的视角来看,明清汉语连动式既存在自身的个性特征,也存在跨语言的共性特征。在个性特征方面,明清汉语连动式中的动词不一定具有相同的时态取值;动词可以有各自单独的时间修饰语;如果连动式中只有一个人称、时态、语气和否定标志,其不一定出现在边缘位置,也可以出现在核心位置;连动式的语气表达并不以动词为中心,语气与动词的时体关联不大;不存在主语不同的连动式。在共性特征方面,明清汉语连动式中的动词不会有各自单独的事件位置修饰语;在语调上都位于同一语调曲拱中;如果连动式表达因果关系或事件先后顺序,两个动词呈现出时态象似性;动词共享至少一个论元;不仅具有“共享主语的连动式”这种类型,还具有其他类型;连动式不能带两个不同的施事,即当连动式的动词共享非施事角色时,施事角色也必须被共享。

语言是人类思维与交际的工具,作为代表语言结构规律的语法,是人类思维长期抽象化的结果。语法规则的形成和发展,是伴随着人类思维规律的形成和发展的。汉语连动式遵循时间象似性原则,符合省力机制。明清时期汉语连动式的发展符合语言发展的规律,随着汉语发展的复杂化和精密化,也趋于严密和复杂。

从共时的层面看,汉语连动式广泛存在,与并列和主从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从汉语连动式自身的发展来看,汉语连动式内部具有“并列—连动—主从”的演变规律。肯否类表补充说明关系的连动式是连动式作为显赫范畴向并列语义域的扩展表现。这类连动式中,虽然连动项之间为平行聚合关系,但与承接类连动式不同的是,补充说明类连动式的正反两个方面在语义上互为补充加强的关系,没有主从关系及严格的相继关系,两者基本上是同时存在的状态,更接近并列关系。只是由于这类连动式中的连动项不能像并列结构一样换位,也不能加连词,因此在句法上只能属于连动式。从连动式自身的语义类别来看,承接类连动式作为典型类别,是连动式的主体部分,除了补充说明类连动式是连动式向并列语义域的扩展之外,其他语义类别的连动式中的连动项之间均存在主次关系,可以说是连动式向主从语义域的扩展。补充说明类连动式的数量要远远低于表主次关系类连动式的数量。从这个角度来说,补充说明类连动式这类接近并列式的存在是汉语由并列向连动演变过程中的痕迹,而主次类连动式的大量存在则显示连动式内部正由连动向主从进行着演变。承接类连动式作为连动式的主体,占据绝对优势,这显示连动式依然拥有显赫的地位。

二、研究的局限性

当然,本研究也存在局限性,主要表现为以下三点。

(一)历时考察还尚有继续深化的空间

首先,针对《金瓶梅词话》《型世言》《儿女英雄传》《跻春台》这四部著作中连动式建立的历时语料库显然还不足以真正全面反映明清汉语连动式的历时演变特征。对明清汉语连动式的历时研究内容可以继续深入下去。一方面,需要进一步扩大明清时期的语料范围和语料类别,更加充分地展现明清时期汉语连动式的真实面貌;另一方面,需要对宋元时期及现代汉语的连动式进行描写分析,从而进一步挖掘明清汉语连动式的特点。我们对于连动式的研究只能依靠传世文献,而古文献原本并没有标点,几乎都是由现代人进行句读点断,而这些文献中的内容最初是断开还是连续的,我们无从得知,这也对本研究造成了一定影响。

(二)理论分析和运用有待进一步深化

本研究对于明清时期汉语连动式发展演变的机制和动因挖掘得还不够深入。同时,如何更好地落实类型学的研究视角,也有待我们进一步思考。

(三)某些环节还有待进一步深入的探究

由于对连动式的语料分析完全建立在手工处理的基础之上,本研究的工作量十分大,且明清汉语连动式发展成熟,较为复杂,在语料分析处理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顾此失彼的情况。这些都需要我们在今后的研究中进一步斟酌,以提高语料的利用度。

与其他连动语言的研究相比,汉语连动式研究的优势在于丰富的历史语料以及学者们半个多世纪以来的丰富研究成果,但汉语连动式在类型学方面的研究还有很大的空间。纵观汉语连动式的研究成果,我们发现,最有价值或者说用力最多的还是事实层面的描写,然而理论的自觉思考不够,缺乏将连动式放在整个语言体系中进行观察的研究。汉语连动式的历时研究和共时研究也没有打通,将不同历史时期的汉语连动式放入同一个研究框架中进行对比分析的研究较少,连动式整体的发展演变情况还有待进一步深入考察。可以说,国外连动式类型学研究成果对汉语连动式的研究有很大的启发,但目前来看,汉语连动式的研究成果对世界连动式的类型学研究还没有很明显的启示。

正如高增霞(2006)指出的,对汉语连动式的类型学研究,我们应该关注这样一些问题:为什么汉语拥有连动式?汉语的哪些语言规则决定了汉语中必须使用连动的结构手段?汉语的连动式表现出哪些普遍特征?汉语连动式及其他多动结构的研究有哪些类型学上的意义?从上古汉语到现代汉语,是什么因素使汉语连动式成为现在的样子?这个发展过程在连动语言类型学研究上有什么价值?这些问题的提出正是连动语言研究者在经历了研究的困惑后进行深刻思考的结果,期待更多的学者参与到相关问题的探讨中来,共同推动汉语连动式的研究。